biquge.xin朱元璋鼻子一酸，强装笑脸。
“咱大明的百姓，特别是你这样辛苦种地的庄稼人，只要比咱年长，都是咱的老哥哥。更何况，你当年还跟咱一起在红巾军里出生入死过！”
“老哥哥！是咱对不住你，如今咱当了皇帝，却没能让你们过上安稳舒心的好日子。”
周老汉当年在红巾军里见过朱元璋好几回，虽没说过话，却听上将提过。
朱元璋心思深，能把李善长这些人耍得团团转。
可他也知道，朱元璋的心思只对大人物用，对他们这些穿甲是兵、卸甲是民的人，从来没藏过坏。
所以他敢肯定，眼前的皇帝是真的在自责。
“圣上，当年跟着您打仗时总叫您大帅，如今草民还能再这么叫您一次吗？”
朱元璋笑了。
“咱都亲自背你出来、给你驾车了，叫大帅算啥？就算叫咱重八也没啥不行的！就这待遇，你到了下面跟阎王爷说，他都得眼红你！”
周老汉虚弱地笑了。
“那可不嘛！阎王爷指定得羡慕俺！”
“大帅，其实在养济院那会儿，我就认出您和娘娘了！娘娘还是跟当年一样，又和善又好看。您呐，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，跟谁都欠您二五八万似的！”
朱元璋点点头。
“那当年为啥不跟咱说？”
“当年我还想活着回家，现在……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。”
朱元璋愣了一下，随即重重点头，两人相视一笑。
这种抛开身份、毫无顾忌说大实话的感觉，实在太痛快了！
若非生死关头，哪能有这样的坦诚？
可下一秒，周老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呼吸也变得急促。
他知道自己没时间了，必须把没说完就死不瞑目的话全说出来。
“圣……圣上！”
老爷子喘着粗气。
“想当年在红巾军，草民一步一步做到了总旗官，不然哪有机会好几次近着跟您朱大帅见面？”
“圣上，您先别说话，先听……听草民说……”
他深吸几口气，缓了缓，继续说道。
“记得至正二十七年十月甲子日，您拜徐达为征虏大将军，常遇春为副将军，率领二十五万大军北上中原。”
“您还特地颁布了《谕中原檄》，那句驱逐胡虏，恢复华夏，立纲陈纪，救济斯民，当时传遍了北方，多少百姓都跟着响应反元！”
“草民那会儿就跟着大军冲锋，先取了山东，再进河南，接着夺下潼关、打下大都，后来又去打山西。”
“可攻打江浦关那一战，草民伤得太重，只能留在当地，没能跟着去打陕北、关中、甘肃。”
“要是能跟着走完北伐全程，洪武元年的开国大典草民也能去凑个热闹，就算论功行赏，至少也能当个副千户！”
朱元璋听到这儿，鼻子酸得厉害。
他太清楚了，周老汉只是无数人的缩影。
当年像他这样因重伤留在当地、然后被遗忘的士兵，多到数不清。
这是大明朝廷欠他们的，更是他朱元璋欠他们的。
可他也没办法，当年天下大乱，根本顾不过来。
等局势稳了，又陷入皇权与相权的争斗，就算他想找这些老兵，下面的人也不当回事！
一想到那些忙着霸占田产、在军中收义子的官员将领，朱元璋的杀意又冒了出来，可很快又压了下去。
眼前的人不是那些蛀虫，是他欠下的债啊！
“老哥哥，你可还有什么心愿？咱一定帮你实现！”
周老汉听到这话，煞白的嘴唇突然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来，满眼期待地问。
“圣上这话，可当真？”
“咱……不，朕乃天子，金口玉言，一言九鼎！”
周老汉立刻说道。
“那请圣上答应草民，别杀陈大人！”
朱元璋听完这话，当场就愣了，一股上当了的感觉直冲天灵盖！
他现在才算摸清这位老哥哥的全套计谋。
他敢打包票，周老汉出关前那拱手一拜，绝对是纯粹的致敬，是红巾军总旗官对当年朱大帅的真心行礼。
毕竟那会儿老爷子压根没指望自己能活着回来。
可等他真活着入关，立马就有了小心思。
从士兵来传话说想见面，说一起打过仗开始，这阴谋也就开始了。
这话明摆着就是我知道你是朱元璋！
往深了想，还藏着另一层意思。
你要是不来见我，我就到处说郭将军是当今圣上。
也正是这份好奇加担心，让朱元璋干脆放弃观战，火急火燎往战地急救医院跑。
当然，他愿意走这一趟，根本原因还是该看的都看了，心里清楚江浦关丢不了。
等他赶到医院，周老汉一句圣上直接戳破身份，接着就提要求去没人的地方。
到了这荒郊野外，先跟他叙旧，再把当年朝廷欠老兵的债摆出来，就等他说出天子一言九鼎了！
最终目的，是用自己过往的战功，换陈安一条命！
其实打从周老汉认出朱元璋那天起，周老汉就猜透了。
圣上这次驾临江浦，必定是为了考察陈安而来。
他之所以故意微服私访，还扮成郭老爷的模样，甚至特意易了容，说到底都是为了不打草惊蛇，能更真切地摸清陈安的情况。
跟着朱大帅那么久，再加上皇后娘娘也跟着，他自是不难认出两人的身份。
至于具体为啥考察，他说不清，但有一点能肯定。
以朱元璋对贪腐的零容忍，绝对瞧不惯陈安的治世路子。
那段时间周老汉没少出去打听，才知道这位郭老爷居然跟陈安做起了生意。
不用想，肯定是马皇后在中间调和。
要是没马皇后，凭朱元璋当年的脾气，早掀桌子了！
周老汉至今记得，当年朱元璋还只是朱大帅时，就对贪腐狠到了骨子里。
有次他的义子进城后，仗着军功吃霸王餐，还逼着饭馆老板让女儿陪酒，朱元璋知道后，直接把那几个义子拉到全城百姓面前赐死，还贴出榜文。
【凡我部将士，贪一文钱、欺一女子，无论战功，皆斩！】
倒不是说朱元璋恨贪腐不对，只是陈安的贪，跟别人的贪根本不是一回事。
可朱元璋在这事儿上太固执，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，还总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。
不过有马皇后在身边，周老汉本来也没太担心。
要不是这次出关作战，再看见身披甲胄、成了郭将军的朱元璋，他都快忘了这茬。
直到自己重伤回来，才冒出要见朱元璋一面，在咽气前为陈安说几句好话的念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