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沉重的黑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。
门内是一处宽敞的庭院,地面以青石板铺就,干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,与门外尘土飞扬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。
院落四周是回廊,连接着几间紧闭的房门,整体风格简洁、冷硬,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与纪律性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硝石的味道。
开门的守卫一言不发,只是对陆洺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,便转身引路,他的步伐沉稳而无声,显然训练有素。
穿过庭院,那守卫便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黑铁木门前停下,屈指敲了敲。
“进。”
一个略显低沉,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声音从门内传出。
守卫推开门,侧身让陆洺进入,自己则留在门外,如同雕塑。
刚一迈步其中,身后木门便立马合拢。
陆洺也没在意,脚步不停,继续往里走了几步。
整个屋子内部的陈设极为简单,甚至可以说是冷清,四壁空空,只有一张宽大的黑铁木书案,以及后面坐着的一位身着玄黑色猎妖司制式服饰的中年男子。
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,面容普通,眼神却异常平静,仿佛一潭深水,不起波澜。
他手中正拿着一卷兽皮文书看着,直到陆洺走到案前,才缓缓抬起头。
上下打量几眼,他放下文书,声音平淡,听不出喜怒,“石岭村村正,伏虎武馆陆洺?”
“正是在下。”陆洺拱手行礼,“冒昧打扰大人,实因村寨安危,心中难安。”
“讲。”那中年男子言简意赅。
陆洺组织了一下语言,沉声道,“晚辈近日察觉,盘踞于黑风岭的黑风寨,其行径颇为异常,规模扩张迅速,装备亦非寻常匪类可比。”
“晚辈曾偶然靠近观察,发现其寨中似有隐秘,恐非单纯劫掠之匪。”
“晚辈担忧,其背后或与山中某些不寻常之物有所牵连,或可能引发更大祸端,故特来禀报。”
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潜入的细节,而是将黑风寨的异常与可能涉及的不寻常之物联系起来,试图引起猎妖司的重视。
中年男子听完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,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。
片刻,他嘴角带笑,反问道,“哦?与不寻常之物有牵连?你是想说妖魔一类吧?”
陆洺沉默无言。
他也不在意,只是收起了笑容,冷声道,“陆村正,你可能拿出确凿证据?比如,亲眼所见之妖物踪迹、邪异气息,或是有受害者的确切证言?”
闻言,陆洺心中一沉,他自然没有实证,那斗篷人和山洞里的情况也都只是猜测。
“这……晚辈只是根据其异常举动推断,并无实证,但防患于未然……”
“推断?”
中年男子打断了他,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,“猎妖司行事,讲究证据确凿。”
“若无实证,仅凭推断便上报,若是虚惊一场,或是地方势力倾轧借刀杀人,我等岂非成了他人手中之刀?”
“陆村正,若我司据此展开调查,最终却发现子虚乌有,你可能为你今日之言负责?”
陆洺顿时语塞。
负责?他如何负责?
猎妖司的调查必然动静不小,若最后证明黑风寨只是普通的山匪,他不仅得罪死了黑风寨。
恐怕还会在县衙和各方势力眼中也会落个危言耸听、借机生事的麻烦。
见陆洺沉默,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,似乎早已料到如此。
于是,他也不再追问黑风寨之事,话锋却突然一转,那双平静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陆洺来,“匪患不归我司管,不过嘛……”
“你便是那个在伏虎武馆亲传仪式上,一拳击败云鹤武馆石勇的陆洺吧?”
“厉云天队长前次从你们村调查山魈案回来后,曾向陈都尉提过你一嘴,说你根骨不俗,心性尚可。”
“而且,陈都尉似乎也对你有几分印象。”
闻言,陆洺心中微动,没想到厉云天和陈都尉还真记住了他这个小人物。
“确有此事!”
于是,他便点头回道,“不过,厉队长和陈都尉谬赞了,晚辈愧不敢当。”
中年男子微微颔首,身体稍稍前倾,看着陆洺,语气依旧平淡,却多了一丝意味深长。
“既然厉队长和陈都尉都看好你,那便算不得完全的外人,陆洺,你可曾想过,加入我猎妖司?”
不等陆洺回答,他继续缓缓说道,“只要你点头,通过考核,便是猎妖司的人。”
“届时,你所担忧的匪患,或许……便有了不同的处理方式和回转余地,至少,司内同僚,绝不会坐视外部势力,欺压到我猎妖司自己人的头上。”
此话一出,陆洺心中剧震。
他万万没想到,对方对黑风寨的情报兴趣缺缺,反而直接向他抛出了橄榄枝。
而且话中之意很明显,只要他成了猎妖司的自己人,黑风寨的问题,猎妖司就会以维护自己人的名义介入。
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,背靠猎妖司这棵大树,许多眼前的难题或许都能迎刃而解。
陆洺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波澜,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郑重地问道,“还未请教大人名讳?以及,加入猎妖司,需要做什么?有何约束?”
中年男子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靠回椅背,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,“我姓吴,此间主事。”
“至于猎妖司的规矩嘛,专司斩妖除魔,护卫一方安宁,约束自然有,需恪守司规,服从调遣,面对的也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与邪异。”
“但相应的,资源、功法、地位,也非寻常武馆和江湖宗门可比。”
他看着陆洺,最后说道,“此事不急,你可回去慢慢考虑,想清楚了,随时可来寻我。”
话音落下,他便重新拿起了桌上的兽皮文书,显然送客之意已明。
陆洺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,便拱手道,“多谢吴主事告知,晚辈会慎重考虑,晚辈告辞。”
说罢,他便退出了那间冷肃的房间,穿过寂静的庭院,再次走出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,门外喧嚣的市井之声扑面而来。
陆洺站在猎妖司门口,阳光有些刺眼,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威严的匾额,心中思绪翻腾。
调查黑风寨背后势力的线索似乎断了,但一条意想不到的道路,却又在眼前若隐若现地展开。
加入猎妖司?
他需要好好权衡一番。
离开了气氛凝重的猎妖司公廨,陆洺牵着马,走在石岭镇喧闹的街道上。
心中那股因猎妖司招揽而产生的波澜渐渐平复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醒的认知。
“若是因为一个黑风寨的威胁,就忙不迭地投入猎妖司麾下寻求庇护,太丢人了。”
“而且,若我真的就这么加入猎妖司,只怕不仅外人看不起,连猎妖司内部的人,也会将我视作趋炎附势,不堪大用的投机之徒。”
陆洺心中暗道,拳头也不自禁的握紧了。
猎妖司可去,但那应该是自己凭借实力和功绩,堂堂正正地走进去,而非被形势所迫,如同寻求避风港一般狼狈投靠。
外力终究不如自身可靠。
不过,眼下或许可以尝试争取一下近在咫尺的盟友——石岭镇。
那黑风岭距离石岭镇也不过二三十里山路,唇亡齿寒的道理,对方应该会明白的。
打听清楚镇公署的位置,陆洺来到一座比猎妖司稍小,但依旧气派非凡的青砖院落前。
通报了姓名和来意后,他在门房等了将近半个时辰,才被一名眼神带着几分倨傲的仆役引了进去。
会客的花厅倒是布置得颇为雅致,但与猎妖司那种冷硬的风格截然不同。
又等了片刻,一位身着锦袍、体型微胖、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才踱着方步走了进来,他便是石岭镇的镇长,石永年。
石永年坐到主位,端起丫鬟奉上的香茶,轻轻吹了吹浮沫,眼皮都未完全抬起。
“晚辈石岭村村正,陆洺,拜见镇长!”
陆洺客气拱手,脸上没有因为对方的怠慢和轻视而有一丝生气的意思。
闻言,石永年不耐烦的皱了皱眉,昂起头,用一种带着明显疏离和居高临下的语气开口道,“哦?你就是石岭村那个新上任的陆村正?”
“听说,你很能干啊,这么快就把村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了?今日来我镇上,可是有什么事?”
他特意在井井有条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。
石光是他本家,虽然关系不算特别亲近,但陆洺取代了石光之子石勇成为村正,在他眼里,无异于窃取了本属于他们石家的权位。
陆洺压下心中不快,拱手道,“石镇长谬赞,晚辈愧不敢当,今日冒昧来访,实是因村寨安危,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哦?何事啊?”石永年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。
“想必镇长也知晓,那黑风寨近来日益猖獗,活动范围已逼近我石岭村。”
陆洺沉声道,“黑风岭距贵镇亦不远,晚辈担忧其势大之后,恐会危及石岭镇安危。”
“故而,晚辈斗胆,希望能与贵镇达成守望相助之约,若黑风寨来犯,彼此可相互支援,共保一方平安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石永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,放下茶盏,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,“陆村正,你多虑了。”
说着,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指着窗外隐约可见的镇墙和更远处操练的号子声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。
“我石岭镇,辖下万余口,有巡检司分哨驻扎,内有三家武馆,弟子门生三五百人,更有八百乡勇组成的镇卫队,日夜操练。”
“镇墙坚固,坞堡林立,莫说那区区几百人的黑风寨,便是再来一倍,又岂敢觊觎我石岭镇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