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宝马车平稳地滑出巷口时,柳淼淼忽然敲了敲前座靠背。
“赵叔,先不去学校了,改道市一院。”她的声音还是温温的,像浸在泉水里的玉。
路明非正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裤脚发呆,闻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蹦起来,脑袋“咚”地撞在车顶。
“别别别!”他捂着额头龇牙咧嘴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去医院干嘛?我这是小场面,昨天刚从那儿溜出来!”
“溜出来?”柳淼淼转过头,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扇形的阴影,“我还以为是痊愈出院。”
“差不多差不多,”路明非含糊着摆手,喉咙里像塞了团生锈的钢丝球,“就是医生说再观察两天,但你看我这体格——”他故意挺了挺瘦得硌手的胸膛,“堪比施瓦辛格!”
柳淼淼噗嗤笑出声,指尖在膝盖上画了个小小的圈。白裙子被空调风吹得微微起伏,像浮在水面的睡莲。“施瓦辛格会站不稳台阶?”她歪头看他,眼里盛着碎光,“你这是在跟自己的体温赌气?”
前排的赵叔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路明非发青的脸,忍不住插话:“路明非同学,还是去看看稳妥。我们家小姐小时候发烧硬扛,结果烧到肺炎,吊了半个月水。”
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。半个月水?那得多少钱?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二十块纸币,那是这周仅剩的生活费,原本计划着每天中午啃两个馒头。
“赵叔您不知道,”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“医院那地方是给我这种衰仔去的吗?进去就得扒层皮。上次我感冒去挂号,光排队就耗掉两节课,结果医生就开了盒板蓝根——还没我多喝热水管用!”
“可你现在在发抖。”柳淼淼忽然伸手,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。
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窜进心脏,路明非猛地往后缩,后脑勺磕在车窗上。“嘶——”他倒吸冷气,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,“那、那是吓的!突然被美女搭救,肾上腺素飙升!”
柳淼淼收回手,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,烫得有些异常。她没说话,只是从包里拿出小包装的纸巾递过去。“擦擦汗吧,”她的声音软下来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固执,“身体是自己的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“哪有学习重要!”路明非梗着脖子反驳,拆开纸巾胡乱抹脸,“老班说了,学海无涯苦作舟,这点小病小痛算什么?顶多算舟上掉了片漆!”
赵叔被逗笑了:“这孩子,还挺会说。”
“真不用去医院,”路明非的语气放软了些,带着点恳求的意味,“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,睡一觉就好了。再说……”他没好意思说下去,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全身上下凑不出挂号费。
柳淼淼看着他攥紧书包带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她沉默了几秒,轻轻叹了口气:“好吧,听你的。”
车重新汇入早高峰的车流,路明非松了口气,后背却莫名更僵硬了。空调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漫过来,他偷偷瞥向身边的女孩,她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,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。
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
这念头像冒泡的汽水,在心里咕噜咕噜往上涌。
他记得很清楚,在原来的世界里,柳淼淼和苏晓樯她们一样,是坐在楚子航自行车后座的人。她会为了楚子航弹错的一个钢琴音而红着脸纠正,会把便当里的草莓偷偷塞进楚子航的课桌。
而自己,不过是躲在走廊拐角偷看的影子。
可这个世界好像有点不一样。苏晓樯消失了,柳淼淼成了他的同桌。她会假装不在意的给自己答案抄,会请自己吃午饭,虽然是陈雯雯的名义,甚至还让他蹭车回到加州阳光。
就像现在这样,平白无故地让他上车。
“那个……”路明非清了清干涩的嗓子,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,“你为什么……”
柳淼淼转过头,眼里带着点疑惑。
“没什么!”路明非猛地改口,差点咬到舌头,“我是说,你为什么这么好?”话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嘴巴,这问得也太蠢了,跟小学生似的。
柳淼淼眨了眨眼,忽然笑了。“因为我们是同桌啊。”她理所当然地说,手指把玩着领口的星星别针,“同桌不就该互相帮助吗?”
“可……”路明非的声音低下去,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以前?”
“就是……”他艰难地组织语言,“我记得你好像……更崇拜楚子航,更喜欢和赵孟华他们那些有才华的人待在一起。”
空气安静了几秒,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风声。柳淼淼转回头,重新望向窗外,阳光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,投下一小片阴影。“楚子航是楚子航,”她轻声说,“你是你。”
路明非愣住了。
这算什么回答?
他张了张嘴,想再说点什么,比如“我跟楚子航可没法比”,或者“我就是个衰仔”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喉咙里的砂纸好像又开始摩擦,疼得他皱起眉头。
柳淼淼忽然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药盒,递到他面前。“这个,”她的指尖轻轻点着药盒,“退烧药,我常备的。不苦,水果味的。”
路明非看着那印着卡通图案的药盒,又看看女孩认真的眼睛,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。他接过药盒,指尖触到她的温度,像触到了冬日里意外落在掌心的阳光。
“谢、谢谢。”他讷讷地说。
“记得用水送服。”柳淼淼弯了弯眼睛,“别像上次那样,干吞胶囊卡喉咙里。”
路明非的脸“腾”地又红了。他怎么忘了,上次他感冒硬撑着上课,干吞胶囊结果卡在喉咙里,还是柳淼淼递了水,并用课本挡着不让别人看见他的窘态。
原来她什么都记得。
车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,路明非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,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软得一塌糊涂。
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盒,忽然觉得这个世界,好像也没那么糟糕。
至少,在这个倒霉的早晨,他遇见了穿白裙子的柳淼淼。
宝马车碾过校门口最后一片梧桐树荫时,路明非正酝酿着一个自以为很帅的下车动作——像电影里那样用指节轻叩车门框,嘴角噙着三分漫不经心。
结果刹车的惯性让他差点一头撞在门把手上。
“噗嗤。”
柳淼淼的笑声像冰镇汽水炸开的细响,路明非僵在座位上,感觉后颈的汗毛都在发烫。他慌忙推开车门,皮鞋跟在柏油路上刮出刺耳的声响,裤脚的毛边扫过脚踝,痒得像有蚂蚁在爬。
“绅士风度呢?”柳淼淼从另一侧下车,白裙摆在晨光里漾开涟漪,发梢沾着的碎金般的阳光簌簌落在肩头。
路明非挠着头傻笑,一开口又是烂话:“可能……可能被空调风吹跑了吧?你知道我这种衰仔,装备都是一次性的。”他试图挺直腰板,却因为头晕晃了一下,赶紧扶住车门才没当场表演平地摔跤。
柳淼淼走过来时带起栀子花香,她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,指尖擦过喉结时,路明非感觉自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卡带,连呼吸都卡壳了。
“站稳些。”她的声音裹着笑意,“不然别人会以为我把你绑架到哪里去了。”
“绑架我?绑匪会亏本的!”路明非梗着脖子反驳,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黏在她翘起的发尾上,“你看我这身价,卖废品都嫌占地方——”
话没说完就被柳淼淼用一个眼神堵了回去。她歪着头看他,睫毛上的光像碎掉的星星,嘴角弯起的弧度却藏着点促狭:“再不走,早读要迟到了哦,路同学。”
路明非这才发现自己还傻站着,赶紧跟在她身后往校门挪。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他的影子总在不经意间蹭到她的,像只胆小的寄居蟹总想往贝壳里钻。
“喂,你刚才笑什么?”他没话找话,试图掩饰心跳声——那动静大得像要把肋骨撞出裂缝。
“笑你啊。”柳淼淼脚步不停,声音轻飘飘的,“下车的时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炸着毛还要装老虎。”
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:“我那是……那是战术性调整姿势!懂不懂什么叫兵不厌诈?”
“哦?”柳淼淼回过头,眼里闪着狡黠的光,“那现在是战略撤退?”
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,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,手指正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,活像个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。“当然不是!”他猛地松开手,手背在身后偷偷搓了搓汗,“我这是……是在思考人生!对,思考今天早读会不会点名!”
柳淼淼被他逗得肩膀都在抖,却故意板起脸:“路明非同学,请端正学习态度。”
“是!柳老师!”他啪地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,逗得她终于笑出声来。
晨光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,在她笑起来的梨涡里跳着碎金似的舞。路明非看得有些发怔,脑子里的吐槽弹幕突然卡了壳——原来有些画面,是连他那跑火车的嘴都形容不出来的。
直到柳淼淼已经走出几步,回头朝他招手:“愣着做什么?想被记迟到?”
“来了来了!”路明非赶紧追上去,心里的小人儿却在疯狂打滚——完了完了,这要是被赵孟华那帮人看见,明天校园论坛怕是要炸锅了。
他猜得没错。校门口那辆黑色奔驰里,赵孟华正死死盯着路明非的背影,指节捏得发白。
屏幕上还停留在昨晚学生会群的消息——有人说看见柳淼淼让路明非上了自家的车。当时他只当是谣言,嗤之以鼻。路明非?那个连篮球都拍不稳的衰仔?怎么可能入得了柳淼淼的眼?
可现在,他亲眼看见了。
看见那个总是缩在角落里的家伙,跟在柳淼淼身后,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的栀子花香。看见柳淼淼回头对他笑,那种他从未见过的、带着点纵容的温柔。
赵孟华猛地推开车门,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记得清清楚楚,路明非家在旧城区,和柳淼淼住的高档小区根本是两个方向。
这家伙,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?
他盯着那两个越走越近的背影,阳光刺眼得让他眯起了眼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徐岩岩发来的消息:“看到没?柳淼淼居然跟路明非一起?”
赵孟华没回,只是攥紧了手机,指腹硌在冰冷的屏幕上。
教室里,陈雯雯正低头擦着眼镜,镜片反射的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。路明非拉开椅子坐下时带起一阵风,她抬头看了一眼,忽然轻声问:“你今天……跟柳淼淼一起进来的?”
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,刚要找借口,就听见柳淼淼把书包放在桌上的轻响。她转过头,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:“嗯,路上碰到的。”
简单的一句话,却像块橡皮擦,轻轻抹掉了路明非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。他看着柳淼淼拿出课本的侧脸,忽然觉得早上那点发烧的昏沉,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。
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,赵孟华站在香樟树下,正朝这边望过来。那眼神,像淬了冰的刀子。
路明非缩了缩脖子,默默把课本立起来,挡住了自己的脸。
衰仔的生存法则第一条:远离风暴中心。
可心里某个角落却有个声音在叫嚣——如果风暴中心有柳淼淼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