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赵孟华捏着银质刀叉的手指紧了紧。

　　刀叉碰撞餐盘的脆响里，他盯着路明非的眼神像在研究某种稀有生物——这平时连校服扣子都扣不齐的小子，怎么会懂西餐里那些弯弯绕绕？

　　路明非忽然觉得眼前的光有点晃。

　　不是水晶灯的光。

　　是记忆里的光。

　　那光裹着白金色的长发，顺着某个女孩的肩线滑下来，像融化的月光落了满襟。

　　女孩的脸很白，白得像没被阳光碰过的雪。

　　表情淡得很，仿佛这餐桌旁的人不是她，是从远古神话里走出来的冰雕。

　　可就是这尊“冰雕”，会毫无征兆地伸过手，把他面前冒着热气的猪肘子抄走。

　　指尖蹭过餐布时带起一点白绒，像她发梢落的星尘。

　　她嚼得很认真，嘴角沾了点酱汁也不在意，倒让路明非忘了可惜，只盯着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发呆——原来有人连啃猪肘子，都像在跳一支安静的舞。

　　“喂，餐巾要系领口，你解它干嘛？”

　　灰发壮汉的声音突然从记忆里冒出来。

　　路明非晃了晃脑袋，芬格尔那张挂着薯片渣的脸清晰得吓人。

　　那家伙平时懒得连袜子都不洗，讲起西餐礼仪时却像换了个人，唾沫星子喷得比教授讲课还卖力。

　　楚子航当时就坐在旁边，黑风衣的下摆扫过地毯，没说话，却在芬格尔讲到“刀叉要从外向内用”时，悄悄把路明非放错的叉子挪了位。

　　这些记忆像突然被按下播放键的旧胶片，一帧帧往脑子里钻。

　　路明非盯着桌布上的花纹——那花纹织得很密，像他乱糟糟的生活，突然被人用彩笔涂了几笔不属于自己的颜色。

　　可赵孟华的眼神就落在旁边，带着点看好戏的轻蔑。

　　路明非忽然挺直了背。

　　管它什么记忆不记忆的，今天总不能让这小子看扁。

　　人跟牛排一样，熟度不对的时候，再贵的料也救不了尴尬——他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句话，自己都愣了愣。

　　三楼的蓝调音乐漫过来时，带着点奶油的甜香。

　　不是桌上奶油蘑菇汤的香，是音乐本身的味道，软乎乎的，裹着水晶灯洒下来的光。

　　那些光落在白桌布上，把银质餐具照得发亮，亮得像楚子航腰间那把刀的反光。

　　路明非的视线扫过邻桌，有人正用小银勺搅着咖啡，动作慢得像在打发时间。

　　原来这地方的时间，跟一楼食堂不是一个流速。

　　他的美女排行榜在脑子里翻了个页。

　　榜首还是楚子航身边那个妖怪妹子。

　　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翘起来，像只偷了糖的猫，却本能的觉得她很危险——路明非总觉得，跟她待在一起，就像走在随时会塌的钢丝上，却又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。

　　第二名换成了记忆里的皇女。

　　她的睫毛很长，垂下来的时候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，像刚落的薄雪。

　　除了肩膀还没完全舒展开的青涩，她几乎挑不出错——可就是那点青涩，像蛋糕上的糖霜，让原本冷硬的人突然有了温度。

　　苏晓樯、柳淼淼、陈雯雯被挤到了第三梯队。

　　路明非盯着菜单上的字，突然特别想吃猪肘子。

　　不是食堂那种裹着酱油的，是记忆里被皇女抢走的那盘，表皮脆得能听见响，咬下去会飙汁的那种。

　　可他指尖碰了碰菜单边缘，又缩了回来——这里毕竟不是能随便喊“再来一盘肘子”的地方，况且付钱的是赵孟华，他没资格耍脾气。

　　服务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，礼貌里带着点审视。

　　路明非清了清嗓子：“惠灵顿牛排，配黑胡椒汁，再加一份奶油蘑菇汤。”

　　说完他扭头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僵硬：“你们想吃什么？”

　　柳淼淼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菜单，声音软得像刚煮好的意面：“我要田园蔬菜沙拉和意面就好，谢谢啦。”

　　她说话的时候会轻轻眨眼睛，长睫毛扇动的样子，像蝴蝶停在花瓣上——可路明非记得，上次她帮同学带奶茶，能精准算出每个人该补的五毛钱，一点都不含糊。

　　陈雯雯的白裙下摆蹭过椅子腿，她低下头，指尖把餐巾折了三个小角：“我和淼淼一样。”

　　她的声音很轻，轻得快被蓝调音乐盖住，可路明非还是听见了——他还看见，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扫过他的餐盘，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，荡开一圈就消失了。

　　路明非心里嘀咕：这位文艺委员连点单都要跟柳淼淼一样，是怕自己选的东西不够“优雅”，还是……怕跟我不一样？

　　赵孟华拿起餐巾的动作，像在演电影。

　　他把餐巾展开，沿着领口绕了一圈，手指捏着边角的动作，比路明非叠课本还认真。

　　路明非扫了眼四周，三楼的同学全是这么系的，仿佛这不是食堂三楼，是某个贵族宴会的现场。

　　他忽然想起芬格尔说的“礼仪是给别人看的盔甲”，忍不住在心里补了句：那赵孟华这身盔甲，怕是镀了层金。

　　他学着赵孟华的样子系餐巾。

　　折角的时候手指顿了顿，记忆里芬格尔的话突然冒出来：“折餐巾要对齐桌沿，不然像没睡醒的样子。”

　　他照着做，动作竟比赵孟华还流畅——就像他早就做过无数次一样。

　　赵孟华的眼神跳了一下。

　　那惊讶像颗火星，亮了一下就灭了，却被路明非抓了个正着。

　　路明非能猜到他在想什么——无非是“路明非这小子是不是偷偷看了《西餐礼仪大全》”，或者“他是不是从电视剧里学了两招装样子”。

　　“路明非，你牛排吃几分熟？”

　　赵孟华的语气里带着点试探，像在摸对方的底牌。

　　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——他对西餐的了解，大概就跟猫对筷子的了解差不多。

　　以前在平价西餐厅，他能用筷子夹着牛排啃，还觉得“这样吃着痛快”，可现在坐在这儿，连刀叉的摆放都有规矩。

　　他脑子转得飞快，反过来问：“那你呢？”

　　赵孟华像是等这句话等了很久，立刻挺直了背：“我吃五分熟。”

　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，语气里的得意快溢出来：“这时候的肉质最嫩，像少女的肌肤，入口就化，每一丝纤维都在舌尖上跳舞。”

　　路明非看着他夸张的手势，心里吐槽：你怕不是把牛排当成偶像剧女主了？

　　“大部分人都喜欢这个熟度吗？”

　　路明非问——他其实在想，要是大家都吃五分熟，他也跟着点，会不会显得太没主见？

　　“至少三楼的同学，很多都吃五分熟。”

　　赵孟华补充道，眼神扫过柳淼淼和陈雯雯，像在寻求认同。

　　蓝调音乐里混进了碰杯声，很轻，却让空气里的优雅感更浓了。

　　水晶灯的光落在餐盘上，给每道菜都镀了层金边——路明非忽然觉得，这里不像食堂，像个被隔绝出来的小星球，他们都是绕着“优雅”这颗恒星转的行星，稍微偏离轨道就会显得格格不入。

　　他举起手叫住服务员，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：“我刚才点的惠灵顿牛排，换成七分熟。”

　　坐下的时候，他迎着赵孟华诧异的目光，耸了耸肩：“抱歉，五分熟我吃不惯。”

　　他顿了顿，故意放慢语速：“我这人嘴刁，就喜欢稍微‘老’一点的口感，嚼着有劲儿——就像我这人，看着普通，其实内里的筋道，得慢慢品才知道。”

　　柳淼淼立刻点头，手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头发：“没事呀，我也吃不惯五分熟。”

　　她的指尖碰到耳垂，红了一点：“第一次吃五分熟牛排，回去就拉肚子了，后来就只敢吃七分熟或者全熟的。”

　　路明非看着她乖巧的样子，心里又嘀咕：这位钢琴少女，拆台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手软。

　　陈雯雯抬起头，指尖划着意面的边缘：“我不常吃牛排，刚才点的也不是。”

　　她说话的时候，目光落在路明非的牛排订单上，像在确认什么——路明非忽然觉得，她就像一本写满了批注的书，表面是干净的扉页，内里却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话。

　　赵孟华的脸有点僵，像被冻住的面团。

　　他大概没料到，自己精心准备的“优雅话题”，会被路明非一句话戳破，还被柳淼淼和陈雯雯补了刀。

　　路明非看着他攥紧刀叉的手，心里想：原来优雅这东西，比泡泡还容易破，一戳就没了。

　　赵孟华忽然像想起什么，眼睛亮了一下：“要不……来点红酒？”

　　路明非看他的眼神，像在看一个走错片场的演员：“大哥，你是把校规当星球自转轨道了吗？”

　　他顿了顿，语气里的调侃藏不住：“我们还没成年呢——哦，你成年了，但校园里不能喝酒，这你都忘了？难不成你想在这儿演《歌舞青春》，拿着红酒杯唱‘we'reallinthistogether’？”

　　赵孟华的脸涨成了番茄色，张了张嘴，没说出话来。

　　路明非心里补刀：装优雅装到忘了规矩，这大概就是“聪明反被聪明误”吧。

　　过了几秒，赵孟华讪讪地笑了：“当然不是在学校喝，校规我还是懂的。”

　　他挺了挺胸，试图找回点面子：“下次校外聚会，我从家里带点好酒来，我爷爷收藏了不少年份酒。”

　　他用手比划着酒杯的大小：“到时候找个私人酒庄，咱们好好品品，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红酒。”

　　路明非单手撑着下巴，看着他比划的动作。

　　心里嘀咕：私人酒庄怕不是他家地下室？摆着几瓶比他年龄还大的酒，落满了灰，却连瓶塞都没开过——人总是这样，越缺什么，越喜欢炫耀什么，就像没开过的红酒，总怕别人不知道它贵，又怕开了没人懂它的好。

　　赵孟华转向柳淼淼和陈雯雯，语气里带着点殷勤：“淼淼，雯雯，你们要不要一起？红酒对女孩子皮肤好。”

　　他说话的时候，眼神盯着陈雯雯的白裙，像在计算怎么才能让话题往自己这边偏——路明非看得清楚，他手里的刀叉早就放错了位置，却还在装着优雅。

　　我们都是绕着各自轨道转的星，偶尔靠近也怕撞碎彼此的光——路明非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句话，他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，只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