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黑海像被冻住的黑曜石,连浪都懒得翻涌——只有路明非那辆老竹编筏破开水面时,才漾开几缕纹,转瞬就被墨色吞回去,连点痕迹都不留。
竹筏中央并排放着两座缠枝莲雕花王座,漆色亮得能映出人影。左边那座空着,椅垫上落了片世界树的枯屑,风一吹,枯屑打了个转,还是没离开椅面。
右边的王座上坐着路鸣泽。
他没穿平时那套华尔街精英黑西装,换了件银线绣暗纹的马甲。浅黄金瞳映着远处的世界树,指尖一下下敲着王座扶手,指甲蹭过雕花的纹路,发出细得像沙粒摩擦的响。
“连风都这么懒。”路鸣泽嗤了声,声音在空荡的竹筏上飘着,没什么回音。他往后靠在椅背上,盯着空王座的眼神软了点,又很快硬回来,手指勾了勾不存在的线:“你说孤独这东西,像不像黑海的冰?看着薄,踩上去才知道能冻到骨头里。”
孤独的王座才好藏秘密啊,可惜总有人爱拆别人的台子。
话音刚落,黑海的水面突然起了层细冰。
不是冻住的硬冰,是碎玻璃似的薄冰,从远处往竹筏这边漫。冰面下的海水透着蓝盈盈的冷,连空气都跟着凉了,吸进肺里像吞了片冰碴。
一道红色影子踩着冰面走来。红纸伞在墨色海里格外扎眼,伞沿垂落的水珠没等落地,就凝成细小的冰粒,簌簌往下掉,砸在冰面上,响得像碎玉。
女人身着红白巫女服。
绯色羽织的下摆绣着暗金云纹,每走一步,下摆扫过冰面,那些碎玻璃似的冰粒就往两边躲——像怕被火烫到似的。
白色襦袢的领口系着朱红绳结,衬得脖颈线条冷得像冰雕。她的红发没扎,像没烧完的火种披在肩后,风一吹却没半点软意,反倒像绷紧的铁片,连末梢都透着硬。
最扎眼的是那双黄金瞳。
若是源稚生在这儿,保管会攥紧蜘蛛切,连呼吸都乱——那双眼、那轮廓,分明是他心尖上护着的上杉绘梨衣。可绘梨衣眼里的纯澈,在这女人眼里全变成了淬冰的威严,连看过来的目光,都像带着刀刃,能把人割开。
竹筏晃了晃。
路鸣泽坐直了点,指尖停在扶手的雕花上,嘴角勾出耍贱的笑:“哟,嫂子怎么有空来我这破竹筏?这冰面凉得能冻掉脚趾头,您金贵的脚,别沾着寒气。”
女人没走近,停在冰面与竹筏的交界处。红纸伞微微倾斜,伞沿遮住半张脸,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。她开口时,声音像冰棱撞在岩石上,脆生生的,却带着沉压:
“别做无意义的事情。”
风突然变了味。
不是之前的懒风,是带着世界树枯木涩味的冷风。一根枯枝“咔嗒”断了,掉在黑海里没溅起半点水花,像块石头似的沉底,连点涟漪都没留。
路鸣泽摊了摊手,银线马甲的衣角晃了晃,像只没骨头的猫:“嫂子这话可冤枉我了。您把我困在这儿,连跟哥哥传个简讯都要过您的眼,我哪有本事往外递东西?”
他顿了顿,指尖捻起椅垫上的枯屑,吹了口气:“再说了,你看这王座——就我一个人坐着,连个递茶的都没有。哥哥不在,我就是只被剪了翅膀的鸟,就算想递点什么,也得有能飞的工具吧?”
女人的伞尖往冰面上点了点。
冰纹以伞尖为中心往四周扩散,像朵绽开的冰花,每道纹路里都透着蓝盈盈的冷。她的红发动了动,不是被风吹的,是自己微微偏了头,黄金瞳里的光更冷了:“别装无辜。”
“你以为用‘空白信笺’裹着铭文,我就查不出来?”
那信笺上的墨,是用你骨髓里的龙血调的——除了你,这世上没第二个人有这种铁腥味。
路鸣泽的手指顿了顿,随即又恢复漫不经心。他从马甲口袋里摸出块怀表,打开时,金属壳子发出“咔”的轻响。表盘上没有数字,只有一圈古奥的铭文,像困在金属里的星星,闪着淡光。
“嫂子您太抬举我了。”他盯着表盘笑,浅黄金瞳里藏着狡黠,“那点龙血哪够调墨?不过是提个醒——让那边的人别瞎跑,免得被‘大人物’当成靶子。”
就像小时候跟哥哥玩捉迷藏,明明知道他躲在衣柜里,还是要故意敲敲柜门,说“我看到你啦”。
“别做这些无谓的消耗。”女人的声音沉了下来,红纸伞的伞骨发出“咯吱”的响,像快撑不住她身上的威压。
眼下的局里,每一分力气都该用在该用的地方。你白费心思折腾,只会添乱——就像冰面下的鱼,明明知道往上跳会冻成冰碴,还是要跳,最后只留个没用的冰壳子。
世界树的几片荣叶突然落下来。
飘到竹筏上空时,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烧成了灰,灰屑落在路鸣泽的马甲上,他抬手掸了掸,语气里带点委屈,又有点耍无赖:“我哪算折腾?不过是说句‘风要来了,记得关窗’,这也算添乱?”
再说了,您把我困在这儿,我除了跟空气说话,也就只能跟远处的人聊两句解闷——总不能让我跟王座聊天吧?那也太惨了。
女人盯着他看了几秒。黄金瞳里的冰意渐渐收了点,却还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她的朱红绳结晃了晃,声音轻了点,却更像承诺:
“最后一次。”
再做这种无谓的事,我不会再给你留余地。
她转身时,踏过的冰面瞬间融化。墨色海水重新合拢,像从来没结过冰似的。红白巫女服的身影在黑海里越来越小,红纸伞的红点最后融进世界树的阴影里,消失不见。
风里还留着她身上的冷意,还有点若有若无的、像荣叶荧光的温柔。
路鸣泽看着她消失的方向,嘴角的笑慢慢收了。他抬手摸了摸怀表,表盘上的铭文闪了闪,像在回应他的指尖。
黑海的水面下突然翻起道细浪,浪尖沾着点银白色的光——像极了西伯利亚的雪,落在黑海里格外显眼。
“留余地?”他低笑了声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,“嫂子,您忘了?我最会在余地缝里藏东西了。”
就像小时候偷藏哥哥的游戏币,明明知道会被发现,还是要藏在王座的雕花缝里——因为知道,有人会留着那道缝,等着自己去拿。
世界树的枯枝又断了一根,掉在竹筏上,发出轻响。路鸣泽把枯枝捡起来,捏在手里转了转。浅黄金瞳抬起来,望向悬在天上的光幕——那光幕像蒙尘的玻璃,没播放任何画面,却亮得能映出他的影子。
他对着光幕轻声说:“哥哥,你可别辜负我给你留的‘余地’啊。”
不然,这孤独的王座,可就真要我一个人坐到底了。
有些约定,从来不是说出来的,是藏在冰面下的浪里,藏在王座的雕花里,藏在龙血调的墨里——就算没人看见,也会一直都在。
光幕的淡光晃了晃。
不是黑海浪潮拍碎的磷光——那光带着咸腥的暖,而这晃动感裹着金属震颤,像谁在摇晃半空的铁皮罐头。
下一秒,引擎的嗡鸣就钻进来了。
裹着3万英尺高空的冷气,耳孔里像塞了把冰碴,刺得鼓膜发紧,连呼吸都带着凉意。
楚子航猛地睁开眼。
睫毛颤了两颤,扫过眼下的阴影。
黄金瞳在深棕美瞳下缩成细缝,虹膜里的金像被稀释的墨,沉在棕色底子里,连刚醒时的戾气都透着股闷。
手无意识地攥紧安全带。
尼龙带勒进掌心,指节泛白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,他却没松——脑子里还留着点滚烫的碎片,像烧红的铁丝,明明能感觉到那温度,指尖却只碰到一片灼热的空。
“纸……笔……”
他低声念了句。
声音不高,却在安静的机舱里撞出回声,邻座穿格子衫的男人抬了下头,眼镜片反光里映出他紧绷的脸。
楚子航没管。
俯身去摸背包,指尖在拉链扣上滑了两次——第一次没勾住,金属扣溜过指腹;第二次才攥紧,冰凉的触感硌得指节发酸。
这不像他。
平时抽村雨出鞘都精准得像机械,此刻却连个拉链都搞不定。
背包里是空的。
没有笔记本,没有便签纸,只有几包未拆的湿巾,包装上的薄荷味混着机舱里的咖啡香,刺鼻得让人烦躁。
还有一份折叠的飞行行程单,纸角被压得发皱,上面的目的地印得清清楚楚,可他现在连自己要去干什么,都有点恍惚。
心脏在胸腔里敲得发慌。
比直面死侍时还没底——至少面对死侍时,他知道该挥刀砍哪里,可现在,他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。
楚子航抬头扫过机舱。
目光落在前排座位背面的口袋上,橙黄色封面的飞机逃生指南露了个角,像溺水时碰到的浮木。
他伸手扯出来。
“哗啦”一声,指南展开在折叠小桌上,纸页上印着紧急供氧面罩的图示,红色箭头指得刺眼。
楚子航摸向口袋——不是村雨的刀柄,是支钢笔。
笔帽“咔嗒”弹开,银色笔尖悬在纸面上方,距离“紧急出口”四个字只有两厘米。
然后,他顿住了。
空气好像凝住了。
引擎的嗡鸣还在,邻座男人翻书的沙沙声还在,空调口吹的冷气扫过手腕,鸡皮疙瘩都起来了——可脑子里那点滚烫的碎片,突然就凉了。
像退潮的海水,连带着刚才那种“必须记下来”的急切,一起卷得无影无踪。
他盯着笔尖。
笔尖映着逃生指南上的红箭头,明明几秒钟前还清晰得要刻进骨子里的“关键信息”,现在连个影子都找不到。
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按了删除键,内存空得能听见回声。
“我……要写什么?”
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半圈,像吞了颗没化的薄荷糖,凉得心口发空。
他试着回想。
刚惊醒时的画面——墨色的海,发光的树,还有个模糊的影子,好像在叫他的名字,可再往下想,就是一片白。
比窗外的云层还白,什么都没有。
记忆这东西跟超市临期酸奶似的。
你以为放冰箱能存住,结果开盖还是馊了,连个生产日期都没剩下。
楚子航握着笔的手松了点,笔尖在指南上轻轻点了下,留下个淡蓝色的墨点。
那墨点像只眼睛,盯着他,像在笑他刚才的慌乱。
他皱起眉,指尖摩挲着墨点边缘,硬纸页的纹路硌得指腹发麻——冷静的理智慢慢回笼。
不对。
他从不做没意义的事。
刚才那种急切,那种“不记下来就完了”的恐慌,绝不是凭空来的。
就像上次在东京塔下,他明明记得要去抓什么,转身却忘了目标,只留着心口发空的感觉——和现在一模一样。
是“那个东西”在搞鬼?
还是说,刚才的画面根本不是梦,是某种提醒?
楚子航抬头望向舷窗。
窗外的云层堆得像过期的奶油,阳光砸在上面,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他摘下墨镜,黄金瞳在强光里慢慢收缩,试图从那片白里找出点什么——哪怕是个黑点也好。
可没有。
只有无边无际的白,像把整个世界都泡在了牛奶里,连方向都辨不清。
他把钢笔塞回口袋,笔帽扣得很紧,金属碰撞声在安静里格外响。
逃生指南叠好,塞回前排口袋时,指尖碰到刚才那片墨点,凸起的触感还在。
楚子航靠回座椅,闭上眼睛,却没再睡着。
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——空的。
村雨没带在身上,只有衬衫布料贴着皮肤,凉得像水。
他在脑子里梳理:最近没碰过催眠师,没遭遇过能改记忆的死侍,身体状态也正常,怎么会突然断片?
而且两次断片里,都有水。
上次是东京湾的海水,这次是墨色的海。
这不是巧合。
楚子航睁开眼,目光落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。
那里印着航空公司的标志,一只展翅的鹰,翅膀尖都快飞出布料了。
他突然想起路明非的话。
那废柴之前在电话里扯着嗓子喊:“有些事不是你忘了,是有人不想让你记住!”
当时他只觉得是胡话,还踹了路明非一脚,让他别吵。
现在倒像根细针,扎在太阳穴上——疼,还拔不出来。
如果真的有人在动他的记忆。
那刚才没记下来的东西,恐怕比他想的还重要。
可现在,什么都没了。
人抓回忆就像抓肥皂。
越怕掉越使劲,最后连手心的汗都跟着溜了,只剩滑溜溜的空。
楚子航又摸了摸眼睑下的美瞳,硬塑料的弧度像焊在眼球上的壳。
摘不下来的样子,倒像谁给世界蒙了层滤镜,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楚。
他们说孤独是种原罪,可他连孤独的原因,都快忘了。
引擎的嗡鸣还粘在耳郭上没散,潮湿的腐叶气息已经裹住了鼻尖。
不是机舱里混着速溶咖啡香的冷气,是带着霉味的、沉甸甸的暖——像有人把整座森林的年轮熬成了浓汤,泼在空气里,连呼吸都沾着旧时光的涩。
老唐是被后脑勺的疼拽醒的。
土粒钻进衣领,蹭得后颈发毛。
他猛地睁眼,黑发乱蓬蓬垂在眼前,遮了大半张脸。
只露出鼻尖和嘴角那点天生的上扬弧度——明明刚从噩梦里挣出来,长相还透着股没心没肺的喜庆。
“尼德霍格!”
三个字咬得又急又重,像含了块烧红的炭,吐出来时喉咙还发紧。
可话音刚落,他就愣了。
手不自觉摸向后脑勺,指尖沾了点新鲜的泥土。
尼德霍格?那是谁?
是昨晚啃的汉堡店名?
还是雇主嘴瓢提错的石板代号?
他皱着眉坐起来,黑色紧身作战服沾了土块,裤腿勾破个小口,露出脚踝上浅褐色的疤——高中在咖啡馆打工,被咖啡机烫的。
他盯着那道疤看了半天,脑子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。
刚才那股子急切和恐慌,连带着“尼德霍格”这名字,都跟被风卷走似的,没影了。
“搞什么啊……”老唐骂了句,踹了踹脚边的土块。
土粒滚进草丛,惊飞只深褐色的蚂蚱。
烦躁像藤蔓缠上来——他明明记得梦里有要紧事,好像有个小孩扯着他衣角喊“哥哥”,可现在再想,只剩一片模糊的暖,比密林里的雾气还虚。
记性是台偷电的老收音机,偶尔蹦出个模糊的台,你刚凑过去听,它就滋啦一声掐了信号,连残影都不给你留。
他撑着土坑边缘爬出去。
坑是新挖的——土块还松着,泛着浅棕色,和周围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深黑腐叶格格不入。
坑边留着铁铲的划痕,刃口印在湿泥里,新鲜得像上一秒才离开。
抬头就是深山密林。
没有路标,没有脚印,连阳光都得绕着参天古树的枝桠漏下来,落在地上拼成细碎的光斑。
树干裹满墨绿色苔藓,手指按上去是滑腻的凉。
空气里除了鸟鸣,就剩风穿树叶的“沙沙”声——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胸腔里撞。
老唐往深处走了两步,腐叶没到脚踝,踩上去“咯吱”响,像踩碎了无数个没人记得的日子。
前面就是那处遗迹。
不是玛雅那种刻着羽毛蛇神的石堆,是更沉、更冷的石制结构。
巨大的石板横在地上,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,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——像枯花的脉络,又像缠在一起的旧线,积了厚厚的灰。
风一吹,尘粒扬起来,落在老唐肩膀上。
几根碗口粗的蔓藤从石板缝里钻出来,缠着旁边的石柱往上爬。
石柱顶端缺了个角,断口处的石茬早被风雨浸得发黑——一看就藏了上千年的沉默。
老唐靠在石柱上,掏出烟盒——只剩最后一根,叼在嘴里没点燃。
风裹着腐叶的气息吹过来,他突然想起孤儿院的日子。
那会儿他还攥着只掉了耳朵的旧玩具熊,孤儿院的墙皮翘着,窗玻璃裂着纹。
冬天漏风,夏天漏雨,雨丝飘进来打在窗台上,像谁在偷偷掉眼泪。
其他小孩要么有人探望,要么凑在一起闹,只有他总坐在窗边看街——满是金发碧眼的人,连个黑头发黑眼睛的都没有。
后来一对美国夫妇收养了他。
家里的小房子总飘着肉桂面包的香气,养父坐在摇椅上读报纸,养母在厨房切苹果。
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,在地板上拼出格子,暖得能焐热鞋底。
那是他这辈子最暖的日子。
可暖日子像春天的花,开得快谢得也快。
养父总咳嗽,药瓶摆了一桌子;养母的腰不好,走两步就得扶着墙。
高中时他遇见个漂亮的华裔女孩。
女孩背着红色书包,黑头发黑眼睛——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同学里,像雪地里烧起来的一簇火苗。
老唐每次在走廊遇见她,都得假装系鞋带,不然心跳快得能蹦出嗓子眼。
那时候他总琢磨:要是能和她一起放学就好了,哪怕只走一段路,说一句“今天天气不错”。
可没等他攒够勇气,养父的心脏病突然犯了。
葬礼那天飘着小雨,和后来无数个让他糟心的日子一样。
养母坐在沙发上,眼泪掉在膝盖上,没出声。
账单像雪花似的寄来,老唐盯着那些数字,咬咬牙退了学。
告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——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,哪敢拉着人家一起跌进泥里?
他在离家不远的咖啡馆找了份工,每天早上五点起床,晚上十点下班。
工资大部分用来给养母买药,剩下的只够买两罐可乐。
有天微雨的早晨,他正擦咖啡杯,就看见那华裔女孩依偎在个男孩怀里走进来。
男孩是篮球队的,金发,笑起来像挂在天上的太阳。
老唐赶紧低下头,假装没看见,手里的抹布把杯子擦得都快反光了。
耳朵却尖得能听见他们的笑声,像细针似的扎过来,扎得他手指都发麻。
后来是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把他拽进了猎人行业。
男人坐在咖啡馆角落,点了杯黑咖啡,推过来一部手机——屏幕上是灰色的猎人网站界面,任务列表里混着“文件运输”“清剿”的字眼。
报酬数字后面的零,比他在咖啡馆一个月的工资还多。
老唐那时候没多想,只要能赚钱给养母治病,就算让他去给龙当保姆都干。
他开始接任务,有时候送点奇奇怪怪的包裹,有时候去搞点地下的东西。
猎人网站论坛里总有人聊超自然现象,他一直以为是新人吹牛皮——哪知道那些都是真的,只是低阶的龙类不敢在他面前蹦跶,才让他蒙在鼓里当“幸运菜鸟”。
可钱还是没留住养母。
医院的白色床单像裹尸布,养母的手凉得像冰。
老唐攥着皱巴巴的账单,窗外的雨下得跟他刚进咖啡馆打工那天一样。
只是这次没有肉桂面包的香气,只有消毒水的味道,冷得像冬天的风。
他坐在医院走廊里,抽了半包烟,烟蒂堆成小山。
直到手指被烫了一下才明白:钱这东西就像手里的沙,你越急着攥紧,它漏得越快,最后连手心的汗都剩不下。
从那以后,他就真成了混日子的猎人。
接任务,赚钱,住最便宜的公寓——那公寓的天花板总漏水,下雨时得摆三个搪瓷盆接水。
有时候走丢了,还得靠问便利店店员才能绕回目的地。
老唐摸了摸口袋里的石板——这次的任务就是取这块破石头。
雇主没说要它干什么,只给了个坐标,像扔了个烫手山芋。
他把石板拿出来,拍了拍上面的灰,石面冰凉,纹路在阳光下隐约能看清,像某种古老的图腾。
“最近真是累傻了……”老唐嘀咕着,把石板塞进背包。
他最近睡眠差得要命,总做奇怪的梦。
梦里有个小孩喊他“哥哥”,声音软乎乎的,透着股孤单,像迷路的小猫。
而且身体也不对劲——上次搬石头单手举了冰箱大的块头,还以为自己总算踩了超级英雄的尾巴。
结果除了能多扛两箱可乐,既不会吐丝也不会爬墙,顶多算个“人形搬运工PLUS”。
他甩了甩头,不再胡思乱想——再不走,天就要黑了。
这深山里连个信号都没有,迷路了可就真成“森林野生代言人”了。
背包甩到肩上,老唐认准一个方向往前走。
可走了没十分钟,就发现自己又绕回了遗迹旁边。
“靠!”他踹了踹石柱,石屑掉下来,“路痴这毛病啥时候能好?难道我脑子里装的不是导航,是迷宫地图?”
折腾到太阳快落山,老唐才终于走出密林,拦了辆路过的货车。
货车司机叼着烟,问他是不是去布鲁克林,他忙不迭点头,连声道谢。
回到布鲁克林的住处时,天已经擦黑了。
回到公寓的当晚,老唐找了个旧纸箱,把石板裹上两层报纸塞进箱里。
他没心思给这破石头搞精致包装——毕竟雇主只要东西到,没提“易碎轻放”,更没说要摆进玻璃柜当艺术品。
第二天一早,他趿着破拖鞋去了街角的快递站。
柜台后的老太太眯着眼扫了扫纸箱,问里面装的啥。
老唐含糊一句“古董摆件”,付了钱就揣着快递单往回走。
他没把这任务当回事,就像过去接的无数活计一样:东西送到,钱到账,这事就算翻篇,连回忆都懒得留。
可没等他把快递单上的单号输进猎人网站的结算栏,三天后,楼下就传来快递员的喊声。
老唐扒着窗户往下看,那熟悉的破旧纸箱正被快递员摔在单元门口——箱子角磕破了,裹石板的报纸露出来一角,沾着泥点,像被雨打蔫的纸花。
他心里犯嘀咕,下楼把纸箱扛上来。
拆开一看,里面赫然是那块灰扑扑的石板。
旁边还塞着张皱巴巴的纸条,字写得歪歪扭扭,像是用左手写的,墨水还洇了几块。
“搞什么?”老唐皱着眉扯开纸条:
“唐先生,石板我不要了。带回家后天天做噩梦,床头的灯半夜自己亮,镜子里总看到黑影。猎人网站的人都说您能镇邪,这东西您留着吧,钱不用退了,求求您别再联系我。”
老唐拿着纸条,盯着石板看了半天,突然笑了:“镇邪?我看是你自己吓破了胆,把夜猫子撞窗户都当鬼敲门吧。”
他把石板靠在墙角,上面的灰尘被雨水打湿,晕开一小片黑印——像谁在石头上偷偷画了朵小墨花。
窗外又开始下雨,天花板的水滴在搪瓷盆里,“嘀嗒”声敲得人心烦,和纸条上洇开的墨水一样,都透着股甩不掉的湿冷。
老唐掏出手机,翻到猎人网站的聊天框。
有人发消息问他:“老唐,你是不是真能镇邪啊?我最近接了个任务,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。”
老唐回了个“滚”,然后把手机扔在一边。
打开冰箱——只剩半瓶可乐了。
他灌了口可乐,气泡在舌尖炸开,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,却压不住心里的闷。
看着墙角的石板,他又嘀咕:“还镇邪呢,我连自己做的梦都记不住,要是真有鬼,早把我拖去当伴儿了。”
雨还在下,搪瓷盆里的水越积越多。
“嘀嗒”声里,石板上的纹路好像亮了一下,又很快暗下去,像星星闪了闪就藏进云里。
老唐没看见。
他正盯着窗外的雨发呆,脑子里又闪过那个模糊的梦——小孩的声音软乎乎的,喊着“哥哥”,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隔着厚厚的雨幕,怎么抓都抓不住。
人这辈子,就像在雨里捡东西,有时候以为抓住了暖,摊开手才发现,只剩满掌的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