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刹那间,苍穹像是被巨手生生撕开裂缝。
刺目的光潮汹涌而出,白得发狠,泼在皮肤上能觉出细微的灼痛感,连黑海的浪尖都被镀成死白。
那光太亮了,亮得像远古神祇掷下的审判书,要把所有藏在阴影里的事都扒出来晒在太阳底下。
苏晓樯的手肘突然顶在路明非胸口,力道没轻没重,顶得他胸骨发疼。
她眼睛瞪得溜圆,瞳孔里映着漫天白光,声音发颤却带着股压不住的兴奋,像抓住猎物的小兽:“路明非!快看天上!有画面!瞎了也该听见这动静吧?”
“大小姐,我耳朵没堵棉花。”路明非撇着嘴往后缩了缩,揉了揉被顶疼的胸口。
嘴上吐槽着,心里却像被扔了颗深水炸弹,炸开的涟漪里裹着说不清的慌。
这种破事怎么总落我头上?他偷偷攥了攥衣角,指尖有点凉——每次不安的时候都这样,像中学时怕被老师点到名。
就在这惨白的光幕里,石英玻璃屋的轮廓慢慢清晰。
玻璃透亮得像不存在,能看见屋里跪坐着的女孩。
她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皮肤却透着瓷白,像被精心保存的瓷器,没有半点腐烂的痕迹。
身上穿的裙装是路明非当初在东京百货店挑的,淡蓝色的蕾丝边在光里泛着软乎乎的光,他还记得当时觉得这颜色衬她,像没被污染的海。
可现在,那裙装缠满了挂着朱砂神符的纸绳,纸绳勒得很紧,把她牢牢固定在圆柱内壁——那是神道教镇邪的法子,此刻却像捆住蝴蝶的丝线,透着残忍的诡异。
源稚生的呼吸猛地顿住。
下一秒,黄金瞳里炸开的光像烧红的烙铁,连眼白都染着金纹。
他死死盯着光幕里的女孩,哪怕她已经瘦得脱了形,哪怕她身上缠着冰冷的纸绳,他也一眼认出来——那是绘梨衣,是他赌上命要护着的妹妹。
指节捏得发白,指甲几乎嵌进掌心,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,像要破皮肤而出的小蛇。
他没说话,可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,连黑海的风都像不敢靠近。
绘梨衣抬起头,懵懂地望着天上的光幕。
她的眼睛很亮,像刚睡醒的小鹿,不知道那画面里的人是未来的自己,也不懂哥哥为什么突然变得吓人。
指尖轻轻碰了碰裙摆的蕾丝,软乎乎的触感让她笑了——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弯成小小的月牙,没见过世界的残忍,连笑容都干净得扎眼。
这笑容落在其他人眼里,却像根针,扎得人心尖发疼。
夜叉和乌鸦低着头,肩膀几乎要垮到胸口,像两只挨训的大型犬。
乌鸦偷偷抬眼瞥了眼源稚生的背影,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:怎么会出这种事?这不是捅了龙窝吗?待会儿要是少主发作,他和夜叉估计得被丢进黑海喂蛇。
他攥着衣角的手全是汗,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
远处的小船上,赫尔佐格独自站着。
起初,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手术刀一样冷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——那是满意的笑,像看到猎物落网的猎人。
可下一秒,那笑容就消失了,脸又恢复成平日里的平静,像刚才的情绪从未出现过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心里早已烧起了疯火:绘梨衣变成干尸,意味着他的计划成了。
他仿佛已经摸到了世界之巅的冰凉砖石,眼中闪过的疯狂藏都藏不住——那是赌徒赢了全部的眼神,贪婪又灼热。
路明非看着光幕里的女孩,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发慌。
像有块湿冷的石头压在心上,连呼吸都带着疼。
他不敢再看,双手抱着头慢慢蹲下,头疼得像要炸开,无数细碎的画面在脑子里乱撞——东京的雨,绘梨衣的笔记,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“我来救你”。
人总是在看见悲剧预兆的时候,先学会自欺欺人,可这一刻,所有的自欺欺人都碎了。
他喉咙发紧,想骂句烂话缓解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,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怕掉下来被人看见,又忍不住发酸。
铅灰色云层裂开道不规则的缝,泛着死鱼肚白的光裹着画面坠下来——像有人把浸了水的胶片直接贴在天上,模糊的光斑里,瓷白的少女蜷在井边,水银蒸汽在她发梢凝着细碎的银雾。
“路明非,你没事吧?”
陈雯雯和苏晓樯的声音撞在一起,前者的语调软得像浸了温水的棉花,后者却带着点咋咋呼呼的急。陈雯雯往前走了两步,洗得发蓝的白棉布裙裙摆沾着草屑,她伸出手想碰路明非的胳膊,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,最终只轻轻拂过他肩膀上的灰尘。
那动作温柔得能掐出水来。
但路明非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,像被冰锥扎着。他太熟悉陈雯雯的“温柔”——上次他帮赵孟华捡篮球,这姑娘也是这样笑着递纸巾,转身却把赵孟华的矿泉水倒进了花坛,理由是“怕你喝了凉的肚子疼”。
“没事。”他闷声回应,头埋得更低,视线钉在自己磨破边的帆布鞋上。
他不想让陈雯雯看到自己眼底的慌乱,更不想让苏晓樯逮住吐槽的机会。可心脏偏要跟他作对,跳得像揣了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,连带着指尖都在发颤——他认出了画面里的井,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、像生锈金属的味道,那味道曾在他梦里绕了半个月。
苏晓樯可没陈雯雯那么“克制”。她直接蹲下来,伸手就去掰路明非的下巴,指甲上的亮片在天幕光线下闪了闪:“没事你躲什么?脸埋裤裆里能长出花来?”
“大小姐你这是审犯人还是选美?”路明非猛地抬头,语速快得像机关枪,“我脸都被你捏成包子了,再捏下去要出褶子了!以后娶不到媳妇你负责啊?”
他一紧张就爱说烂话,这是从高中就改不了的毛病。
陈雯雯在旁边轻轻笑了声,指尖悄悄蹭过路明非手腕内侧的皮肤,像藤蔓悄悄缠上来:“路明非,你别跟晓樯吵了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天幕上,声音压得更低,“你看……那个姑娘,好像有点眼熟。”
路明非的后背瞬间凉了半截。
他当然眼熟。
【“不该葬于神社,万一复苏就麻烦了,葬在满是水银蒸汽的井里吧。”】
天幕里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割木头,乌鸦的脸在光斑里若隐若现,他手里的线香燃着青灰色的烟,袅袅地飘向那具瓷白的躯体。
“水银?”苏晓樯皱紧眉头,手不自觉地松开了路明非的下巴,“那玩意儿不是有毒吗?把人葬在那种地方……”
“是上杉绘梨衣。”
一个冷得像冰碴子的声音插进来。
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源稚生。
男人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,黑色风衣的下摆被风掀起来,露出腰间的佩刀。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睛——黄金瞳烧得像地狱里捞出来的火炭,眼白里爬着淡金色的纹路,像某种古奥的咒印。那目光扫过来的时候,空气都凝住了,夜叉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,指节泛白——那是被领袖身上非人的冷漠逼出来的本能反应。
“少主……”乌鸦的声音发颤,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,在下巴尖汇成水珠,砸在石板上溅开小水花,“这不是我!真不是我!我怎么敢对……”
“山上有瞭望哨,我把人支走了。”
天幕里的声音还在继续,像死神的倒计时。
源稚生没再看乌鸦,黄金瞳里的光更盛了,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燃烧。他缓缓抬起手,指尖泛着淡金色的微光,周围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他们看不懂天幕里的“神社”和“水银井”,却能从那瓷白少女的姿态里,读出一种碎掉的悲伤——那是同类被毁灭的本能共情。
路明非悄悄往后退了半步,想躲在苏晓樯身后。他不敢看源稚生的眼睛,那里面的疯狂和暴力太吓人了,像皇帝握着屠刀站在城楼上,又像魔神从地狱里爬出来,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
“路明非,你躲什么?”苏晓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,“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?现在怎么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?”
“我哪有!”路明非梗着脖子反驳,眼神却在躲闪,“我就是觉得……这天幕有点邪门。你看那乌鸦,长得跟个反派似的,说话还阴阳怪气的,一看就不是好人。”
他嘴上吐槽着,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。
他想起刚才天幕里的画面——乌鸦把香递给另一个“路明非”,说“没法拥抱遗体了,想哭就哭吧”。那个“路明非”的眼睛红得像兔子,却没掉一滴眼泪,只是死死攥着香,指节泛白。
那一刻,路明非突然明白,有些悲伤是哭不出来的。
就像现在,他看着源稚生黄金瞳里的火焰,看着人们颤抖的模样,看着陈雯雯眼底一闪而过的、近乎贪婪的目光,只觉得喉咙发紧,连呼吸都带着疼。
【“毫无复苏迹象,不知为何,我竟有些失望。”】
天幕里的乌鸦又说话了。
源稚生的手指猛地攥紧,指节发出“咔嗒”的声响。淡金色的微光从他掌心溢出来,落在石板上,烧出一个个细小的黑洞。
“失望?”他低声重复这两个字,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,却比咆哮更吓人,“你有什么资格失望?”
乌鸦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膝盖砸在石板上的声音闷得让人牙酸:“少主!我真的不认识他!那个路明非……我连听都没听过!我对您忠心耿耿,怎么可能……”
“忠心耿耿?”源稚生缓缓走下来,黄金瞳里的光映在乌鸦脸上,把他的恐惧照得一览无余,“那你告诉我,天幕里的人,为什么长着你的脸?”
空气彻底凝固了。
陈雯雯轻轻拉了拉路明非的衣角,指尖的温度凉得像冰:“路明非,我们离远点吧。”她的声音很软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,“那位先生看起来……不太高兴。”
路明非没动。
他看着源稚生的背影,看着那身黑色风衣在风里猎猎作响,他们就不再是人了,是神,也是魔。
原来这就是非人的冷漠。
像一把藏在温柔里的刀,平时看不见,一旦拔出来,就会把整个世界都割得鲜血淋漓。
他突然觉得有点可笑。自己刚才还在吐槽天幕邪门,可比起天幕里的画面,眼前的源稚生,才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。
“路明非?”苏晓樯推了他一把,“发什么呆呢?再不走……”
“你们说,”路明非突然开口,声音有点沙哑,“那个被葬在井里的姑娘……是谁啊?”
没人回答他。
天幕里的画面还在继续,青灰色的烟缭绕着瓷白的少女,像一层永远散不去的悲伤。
命运这玩意儿最缺德,它总把你未来的伤口扒开给现在的人看,却不告诉你怎么躲。
【天幕里的光突然软了下来。
路明非的手抬到一半,又轻轻落回去。
指尖还沾着刚才攥紧的衣角褶皱,像捏着半片没来得及飘走的云絮——他就这么摆了摆手,拒绝了乌鸦递来的线香。
线香顶端的火星子在昏光里跳了跳,混着浅淡的檀木气息飘过来,却连他的袖口都没碰到。
因此,他的脚步慢得像在踩碎什么易碎的东西。
每一步落下去,都似碾在时光的弦上,闷响顺着甲板缝往下钻,连海水的声音都被压得低了几分。
他一点点靠近那抹瓷白的影子。
少女闭着眼的模样像被冻住的月光,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弱的阴影,路明非的视线在那阴影上顿了顿,忽然想起小时候弄丢的陶瓷娃娃——碰一下就会碎,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你。
他的眼神沉得像没底的幽潭。
悲伤是潭底翻上来的泥渣,混着说不清的涩味。
疑惑是水面晃开的涟漪,碰一下就散,却又总在同一个地方冒出来。
最要命的是怜惜——那是藏在潭底的暗流,连他自己都没察觉,却早就在水里绕着那抹瓷白的影子打了千百个转。
天幕里的乌鸦忽然成了片会动的墨。
他往后退的动作轻得像偷东西,黑色风衣扫过地面时,连灰尘都没惊起。
身影一点点融进背景里的黑暗,快得像被橡皮擦抹掉。
只剩空气中还飘着点他身上的冷香,像冬夜里没烧透的煤,凉丝丝的,却带着点灼人的劲儿。
仿佛他从来没站在那里过。】
现实里的苏晓樯早按捺不住了。
她跟只踩着碎步的小雀似的,绕开甲板上的缆绳,凑到路明非旁边——脚步轻得刻意,却还是让鞋底在铁板上蹭出了“吱呀”一声。
路明非心里先吐槽了:这大小姐什么时候学的猫步?轻得跟要偷我口袋里的游戏卡似的。
下一秒,指尖就传来点薄荷糖的凉意。
苏晓樯扯了扯他的衣角,力道不大,却像扯着他后颈那根总绷得发紧的神经。
“喂,”她的声音压得低,却带着惯有的刁蛮劲儿,“你跟天幕里那姑娘——”
顿了顿,又改口,眼神亮得像抓着猎物的小兽:“你们关系很好吧?”
这话在寂静里飘开,跟扔了颗小石子进冰湖似的,连远处源稚生的呼吸都顿了半拍。
路明非扯了扯嘴角。
那笑容比哭还难看,脸颊的肌肉僵得像被胶水粘住,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尴尬。
“我怎么知道?”他的声音飘得厉害,像被风吹散的纸片子,“我就是……好像听见有人在哭。”
顿了顿,又补充,语气里的迷茫快溢出来了:“还不是近处的哭,是很远很远的地方,混着挺多破事——愤怒啊,悲伤啊,跟放电影似的。”
他的目光根本没从苏晓樯脸上挪开,反而更紧地锁着天幕里的少女。
路明非自己都没发现,他的指尖在悄悄发抖——那姑娘像黑暗里的灯,他明明怕被灯照出自己的狼狈,却又忍不住往光里凑,好像凑得近点,就能解开自己心里那堆没头没尾的谜。
【天幕里的射灯突然“咔嗒”一声。
像有人掐断了太阳的引线。
那道刺眼的白光瞬间没了踪影,整个画面坠进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只有乌鸦的眼睛还亮着。
是两颗冷得发绿的宝石,嵌在黑暗里,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——不是盯着路明非,也不是盯着少女,是盯着某个看不见的东西,像潜伏的黑豹在等猎物露头。
他每退一步,那绿光就亮一分。
脚下的阴影跟着动,像活过来的藤蔓,一点点缠向画面的边缘。
他在等。
等一个信号,或者等一个破绽,耐心得能让时间都慢下来。】
卡塞尔学院的人瞬间绷紧了神经。
有人指尖已经摸上了枪套,金属的冷光在昏里闪了闪;有人眯起眼,盯着天幕里的装修——榻榻米的纹路,墙上挂着的浮世绘,连空气里飘着的那点檀香,都透着日本分部的味儿。
“是你们那边的人。”有人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针一样扎在日本分部成员身上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,像探照灯似的扫过一张张脸。
最后,全落在了乌鸦身上。
平时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,此刻怎么看都透着诡异——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得太整齐,袖口的褶皱里藏着点没擦干净的灰,连嘴角的笑都比平时僵了半分。
【暗红激光突然亮起,像十几道凝固的血线,从井壁脚手架的阴影里射出来。
那是狙击镜的准星,死死咬着路明非的后心。
他站在原地没动,连指尖都没颤一下。
天幕里的路明非垂着眼,睫毛在眼下投出浅灰的影,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。
他的外套破了个口子,露出的布料上沾着干涸的血渍,风一吹,衣角晃了晃,却没带动他半分动作。
空气里飘着铁锈味,是之前交火时溅在钢管上的血干透了,混着井下潮湿的霉味,闷得人胸口发紧。
持枪者的呼吸很轻,只有光点随着那微弱的起伏微微晃动——像死神吐着的信子,在猎物身上舔舐。
井壁上的射手们居高临下,黑色的枪口藏在脚手架的横杆后,连扳机都扣到了待发位置。
整个空间静得可怕,只有路明非的呼吸声,慢得像要随时断掉。
他就那样站着,像尊被遗弃的石像,眼底是连光都照不进去的哀伤。
乌鸦停下脚步,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,发出轻微的“咔嚓”声。
他缓缓举起右手,竖起一根手指。
那根手指苍白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。
这一刻,时间像被冻住了。
所有人的呼吸都卡在喉咙里,连风都停了。
收网的时刻到了。
猎杀这样一头“困兽”,需要的从来不是蛮力,是等他放弃挣扎的耐心。
只要那根手指往下挥——
血腥就会漫过路明非的鞋尖,把他身后的阴影染成黑红色。】
苏晓樯的手先于思维缠上路明非的胳膊,动作快得像怕他下一秒就消失。
她的指甲掐进他胳膊肉里,有点疼,却比平时芬格尔拍他后脑勺要轻得多。
“发什么呆?魂被天幕勾走了?”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刁蛮,尾音却飘着点颤。
路明非的身体瞬间僵成块铁板,心里的烂话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往外涌:“我的天小天女!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?这要是被你爸看见,他不得拿高尔夫球杆把我打回芝加哥?再说了,你平时连拧瓶盖都要喊服务员,现在居然主动搂我,不会是天幕里的我要挂了,你提前给我办告别仪式吧?”
可他嘴上半个字都没说出来。
他只是用眼角偷偷瞥苏晓樯,看见她垂着的另一只手攥着裙角,指节都白了——原来骄傲的小天女也会慌。
这认知让他心里有点酸,又有点暖,像喝了半罐没过期的橘子汽水,甜里掺着点涩。
几乎是同时,大竹筏上的人都朝路明非看过来。
柳淼淼捂着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米白色裙摆,钢琴家特有的纤细指尖泛着淡粉。
她小声嘀咕,声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:“路明非他……应该不会有事吧?”
可心里却悄悄补了句:之前他弹错《月光》躲在琴房哭的时候,怎么没见这么能扛?
那点小嘀咕没逃过路明非的耳朵——他向来对别人的语气敏感,尤其是这种带着点担忧又藏着点疑惑的调子。
他暗自翻了个白眼:柳淼淼同学,你钢琴弹错了能重来,我这可是被十几把狙盯着,重来一次就是地府一日游啊!
陈雯雯站在稍远的地方,白裙领口的珍珠扣被她攥得发烫。
她别过脸,像是不敢看天幕,可目光却没离开路明非的后背。
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耳后,露出的耳垂泛着红,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珍珠扣——那是路明非之前帮她捡过的扣子,她一直戴着。
“会没事的。”她轻声说,语气温柔得像在念诗。
可只有她自己知道,心里想的是:他只能是被我看着的,那些瞄准镜,算什么东西?
路明非能感觉到陈雯雯的目光,那目光有点软,却又带着点缠人的劲,像藤蔓似的绕过来。
他心里打了个寒颤:陈雯雯同学,你这眼神比天幕里的狙击镜还吓人啊!我就是个普通废柴,不值得你这么“惦记”!
【天幕之中,乌鸦停下脚步。
靴底碾过碎石的“咔嚓”声还没散,又被他自己的动作掐断——黑色风衣的袖口随抬手的动作,扯出一道冷硬的折痕。
他缓缓举起右手,食指先于其他指节竖起,苍白的指腹绷得发紧,连指甲盖都泛着淡青。
这一刻,时间像被浸了冰水的齿轮,咔嗒一声卡进了卡槽,连风卷着的铁锈味都停在半空。
所有人的呼吸都凝在喉间,胸口发闷——不是井下的潮气,是等着死神落判的窒息感。
收网从不是靠扣扳机的速度,猎人最该等的,是猎物眼里最后一点光熄灭的瞬间。
尤其当猎物是头曾撕碎过三张网的“猛兽”,耐心才是最锋利的刀。
只要那根食指往下弯半寸——
十几道枪口里会喷薄出比地狱火还烫的光,血会漫过路明非的鞋跟,把脚手架投下的碎影泡成暗红,连空气里的霉味,都要被腥气盖过去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