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黑海的浪拍着竹筏底,闷响像谁在敲旧鼓。
路明非的脸还烧得发烫,脚尖下意识往竹编缝里钻,指节抠着边缘毛刺,把细屑掐得粉碎。
风卷着世界树的枯叶掠过,半枯的叶片擦过零的浅金发饰。
他猛地抬肩避开那缕垂落的发梢,烂话硬往舌尖顶。
“师姐你、你有话就说!”
“咱这对话又没藏着掖着,算不上偷听——顶多算顺风耳福利!”
话音刚落他就想咬舌头。
这烂话说得比课堂即兴检讨还牵强,跟没拧干的毛巾似的,滴着窘迫。
陈墨瞳挑着眉笑了。
银四叶草耳坠晃得人眼晕,细碎光粒扎进路明非眼里,像撒了把碎星。
“算你会说话。”
她往船舷上一靠,黑裙扫过水面带起涟漪,“确实没刻意偷听,毕竟某些人说话跟开扩音喇叭似的,想装没听见都难。”
楚子航的船桨在水里轻轻一点。
木桨破开墨色水面,稳住晃悠的船身。
他指尖摩挲着村雨黑鞘,黄金瞳在美瞳后暗了暗。
语气冷得像黑海刚捞起的冰,不带半分温度。
“没必要在意。”
“反正除了路明非,其他人醒来后都会忘记。”
这话像片冰碴子掉进路明非后颈。
他缩了缩脖子,心里的吐槽弹幕刷得飞快:合着我是唯一的“记忆垃圾桶”?这待遇比留堂抄作业还惨,起码抄作业能混个“态度端正”的评语。
记忆这东西又不能当废品卖,苏师姐见了都得嫌占地方。
陈墨瞳却皱起眉。
耳坠的光突然暗了半分,连涟漪都似凝住了。
“你如何确定除了他不会有人记得?”
“我无法判断。”
楚子航的声音没起伏,船板上的枯叶被风卷着滑过鞋尖,“但这都不重要。”
“哪怕有人记住,一来奥丁的事会曝光,”
“二来——”他顿了顿,黄金瞳闪过极淡的锋芒,“如果奥丁因此盯上新目标,我反而有更多机会抓他的把柄。”
远处奶妈团的小船里,薯片袋的“咔嚓”声突然刺破风。
苏恩曦推了推黑胶眼镜,屏幕反光映在镜片上,嘴里的薯片嚼得飞快。
“还真是疯狂的家伙,拿所有人当诱饵钓奥丁。”
她指尖在平板上敲了两下,“这赌注下得比华尔街的期权还野,输了可是连底裤都赔光。”
酒德麻衣舔了舔唇角。
黑马尾在风里扫过肩窝,目光黏在路明非湿透的衬衫上,像带着温度的丝线。
“确实呢。”
她指尖划过船舷,留下道水痕,语气带点玩味,“就是不知道奥丁会不会如他所愿,乖乖咬钩。毕竟猎人太急,反而会惊走猎物。”
一道灰影突然从卡塞尔船群里窜出来。
“咚”地撞在楚子航的船边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。
芬格尔扒着船沿喘粗气,铁灰泡面头耷拉着,墨绿花格衬衣沾了片枯叶。
他抹了把络腮胡,声音压得极低,像怕被风听去。
“师弟你疯了?”
“这么玩不怕殃及无辜?咱这可不是在宿舍打游戏,死了能复活!”
楚子航终于抬眼看向他。
黄金瞳里的冷光淡了些,却多了层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“没有无辜一说。”
这句话单独悬在风里,比黑海的浪还沉。
“我不知道奥丁怎么锁定知情人,”
“但只要他知道了,就一定会出手。”
他的指尖在村雨上划了道冷弧,“今天在这里,无论我说不说,大家都是他的目标。我只是在陈述事实。”
路明非的脚尖又往里收了收,后背却悄悄挺直了些。
他望着楚子航冷硬的侧脸,心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:这人跟图书馆里的石像似的,看着冷漠,其实比谁都较真。
较真得有点傻,又有点让人挪不开眼。
零递来的帕子还攥在手里。
淡淡的花香混着海风的咸,像块烧得发烫的小烙铁,烫得掌心发疼。
“那、那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拉下水吧?”
他忍不住插了句嘴,烂话又开始往外蹦,“万一奥丁是个范围攻击爱好者,咱这一船人不都得成炮灰?跟游戏里没躲技能的小兵似的,死得连经验值都不给!”
陈墨瞳突然笑出了声。
耳坠晃得更欢了,碎光落满水面。
“你倒比某些人清醒。”
她瞥了眼楚子航,又转向路明非,“不过放心,你这小竹筏看着破,说不定是块硬骨头。毕竟能在黑海随便漂的,总不会是纸糊的。”
路明非干笑两声,指尖把帕子揉出褶子。
心里的小人却在蹦跶:硬骨头?怕不是块一捏就碎的脆饼干!这破地方连信号都没有,出事儿连求救电话都打不通,比被关在教学楼天台还绝望。
风又卷着枯叶过来了,落在竹筏上的文学社成员脚边。
徐岩岩凑到徐淼淼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飘了过来:“路明非不会真要被卷进神仙打架吧?这阵仗比赵孟华追陈雯雯还吓人。”
柳淼淼攥着陈雯雯的袖子,指尖泛白,眼神里满是担忧。
陈雯雯的白棉布裙被风掀起边角,栀子花味混着海风散开,她轻轻拍了拍柳淼淼的手,目光却落在路明非身上。
路明非瞥见她们的样子,脚尖悄悄舒展开半分,抬肩笑了笑。
“放心,我命硬!”
“上次过马路被自行车撞都没事儿,奥丁来了也得给我让道!”
这话刚说完他就心虚,手指又开始抠船板毛刺——上次被自行车撞明明摔破了膝盖,蹲在路边抹了十分钟眼泪,还是柳淼淼递的创可贴。
但眼底那点狮子似的光,却亮了些。
像风吹燃了火星,在无边的黑海里,怯生生地晃着。
风又起了,卷着浪声往远处去。
世界树半枯的枝桠在天幕下摇晃,像谁伸着手,想抓住那些要溜走的记忆。
路明非忽然想起句话,具体在哪儿听的记不清了——“被记住的才不是过客,哪怕当垃圾桶,也是别人离不开的垃圾桶。”
黑海的浪是凝住的墨,老竹筏浮在上面,连涟漪都透着沉寂。
尽头的世界树劈开天幕,半枯的枝桠挂着暗褐色的痂,半荣的嫩叶淌着银辉,风卷过树缝,像谁在啃咬千年的寂寞。头顶的天幕是泼开的浓墨,连星子都藏得踪迹全无,路明非的影子在昏暗中融成模糊的一团。
他指尖又抠上了竹纹。
老竹的纹路被磨得发亮,细碎的竹屑嵌进指缝,涩得像吞了没泡开的茶叶——这毛病从初中被赵孟华抢了午餐就有了,越慌越抠,越抠越慌。
“帕子要被攥烂了。”
零的声音轻得像海风扫过花瓣。她坐在竹筏边缘,白色不对称长裙的裙摆垂进墨色浪里,竟连一丝水渍都没沾。那方绣着白花的帕子还焐在路明非掌心,栀子花味混着咸湿的风钻鼻子,烫得他想往牛仔裤兜塞,又怕折坏了那针脚。
他抬肩往远处瞥,竹筏上的人各有各的模样:陈雯雯的白棉布裙被风吹得贴腿,指尖绕着发顶的蓝蝴蝶结;柳淼淼攥着她的袖子,乌黑长发上的蓝丝带晃悠,鼻尖泛着粉;赵孟华靠在王座侧面,西装裤腿绷得笔直,眼神却往楚子航的方向瞟。
“那啥……”路明非清了清嗓子,指尖终于松了松帕子,“奥丁不是只耍镰刀,他有枪。”
“叫昆古尼尔!”路明非的声音比刚才响了点,脚尖却还往竹缝里钻,“跟导弹似的,扔出去就没打不中的,比赵孟华投篮准一百倍……”
话音落他就懊恼地抿嘴——又拿仕兰的破事举例,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衰仔。但后背没像以前那样塌下去,反倒悄悄挺了挺。
赵孟华嗤了声,却没像往常那样嘲讽,只是盯着漆黑的天幕喃喃:“这玩意儿真能百发百中?”
“命运这玩意儿跟投篮似的,有的人闭着眼都中,有的人拼尽全力还是airball。”陈雯雯轻声接话,目光落在路明非攥帕子的手上,白棉布裙的衣角扫过竹筏。
芬格尔扒着自家小船的船沿,铁灰泡面头晃得像风中的蒲公英:“昆古尼尔?这不就是言灵・圣裁的加强版!”
他顿了顿,又挠挠下巴,“不过圣裁顶多穿个墙,这枪能炸穿云层,差着好几个量级呢。”
楚子航的小船在不远处飘着,黄金瞳在美瞳后暗得发沉。他指节抵在村雨鞘上,指腹摩挲着陈旧的木纹,浪头撞在能量屏障上,碎成星星点点的光。
“北欧神话里,矮人造的枪。”
他的声音冷得像结了霜,每个字都带着冰碴。
“枪身刻着‘命运’的咒文。”
“投掷前奥丁会祈祷,一旦出手,必然命中,还能自动返回。”
风突然停了半秒。
路明非看见楚子航的喉结滚了滚,黄金瞳里闪过一丝碎光——那是被掀开的记忆碎片,父亲冲向黑袍人的时候,那柄枪就挂在对方腰间,却始终没动。
“而且他手下全是死侍。”楚子航补充道,指尖在刀鞘上划开一道冷弧,“数量比蛇岐八家记载的总和还多。”
“我见过!”
路明非猛地抬肩接话,声音飙高又赶紧压下去,烂话顺着舌头往外冒:“上次跟苏晓樯在高架桥,一群长爪子的玩意儿扑过来,我俩险胜……好歹没成点心。”
他挠挠头,脚尖悄悄舒展开半分,“刚跑出仓库,奥丁就在背后偷袭,差点把我拍成碳饼!”
这话没掺假,只是比以前少了些“我真倒霉”的丧气,多了点“好歹活下来”的牵强积极。
“喂——你们聊得跟说书似的!”
夏弥的小船晃悠悠飘过来,淡紫色屏障裹着船身,离竹筏不过两丈却越不过去。她扒着船桨笑,马尾扫过船舷,“奥丁能跟黑王扛那么久,肯定不止枪和死侍吧?说不定藏着保命的底牌呢!”
“底牌?”苏恩曦咬碎一片薯片,平板屏幕的光映在黑胶眼镜上,“搞不好是本体藏在哪个尼伯龙根里,放个影子出来骗流量。”
她指尖在屏幕上戳了戳,“这要是拍成电影,版权费得赚翻。”
酒德麻衣挑着眉笑,黑马尾扫过肩窝,目光落在路明非沾了竹屑的指尖:“薯片精,你当是开公司呢?还版权费。”
她指尖划过自家船舷,留下道水痕,“真有分身术,我早让路明非体验体验了。”
路明非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赶紧把帕子按在脸颊上,指尖又开始抠竹筏。零悄悄往他身边挪了半寸,白色裙摆轻轻蹭过他的裤腿,冰蓝的眸子没什么情绪,指节却蜷了蜷。
柳淼淼攥着陈雯雯的袖子,声音发颤:“那么多死侍……光想想就觉得可怕,跟恐怖片里的怪物一样……”
赵孟华的脸色白了点,却还端着架子:“有什么好怕的,不过是传说里的东西。”
可他的指尖,已经悄悄攥紧了竹筏边缘。
徐岩岩兄弟俩挤在一堆,小声嘀咕:“华哥,就算是传说,听着也太吓人了吧……”
“风吹过的时候,连回忆都跟着晃。”陈雯雯望着漆黑的天幕轻声说,转头看向路明非,“你没事吧?”
路明非放下帕子,笑了笑,抬肩的动作比刚才自然多了:“没事!我命硬得很,死侍都没啃动,命运这枪说不定也怕我这衰仔气场。”
他指尖还沾着竹屑,却没再往竹缝里钻。
眼底藏着的狮子,悄悄露了半角光。
就像世界树的嫩叶,在枯桠间挣出点希望。
有些武器从来不是用来赢的,是用来写结局的。
但写结局的笔,有时候偏偏握在最不被看好的人手里。
黑海的浪突然沉了下去。
连风都像被墨色海水呛住,停在路明非鼻尖前。
带着咸涩的凉意,钻进衣领。
他正坐在零的小船边缘,指尖抠着船板——不是往日那种慌乱的死攥,是带着点较劲的力道。
木屑嵌进指缝,涩得像吞了没熟的柿子。
苏晓樯的脸突然撞进脑海。
那个总把“本小姐”挂在嘴边的傲娇大小姐。
递给他创可贴时别过脸的模样。
高架桥被死侍追着跑时喊“路明非你别挡道”的声音。
碎得像被浪拍烂的纸。
“搞什么?奥丁要抹的是她,还是她身上沾了我的‘buff’?”
路明非在心里骂,脚尖往船底缝里钻得更深。
后背却没塌下去,像被无形的线绷着。
风裹着世界树的枯叶掠过发梢,像谁在耳边哼着支旧歌。
冷不丁的声音从船侧冒出来。
“在想那个穿公主裙的小麻烦?”
路明非吓得差点蹦起来,手肘撞在船舷上。
转头就看见个精致得不像话的少年倚在船边。
浅黄金瞳在昏暗中亮得诡异,黑礼服缎面沾着星尘,指尖转着银质袖扣。
是路鸣泽。
“这小恶魔属幽灵的?走路没声儿!”路明非心里翻了个白眼,嘴上硬邦邦的。
“关你屁事。”他梗着脖子抬肩,烂话先于思考蹦出来,“我就是……想老同学了不行?”
路鸣泽轻笑,声音像冰棱撞碎在玉盘上。
他凑到路明非耳边,声音压得像落在水面的细雪。
一字一句说得极轻:
“你们若不吃人子的肉,不喝人子的血,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。
吃我肉、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,在末日我要叫他复活。
我的肉真是可吃的,我的血真是可喝的。”
路明非的脑子“嗡”地炸了。
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,扎进混沌的记忆里。
高架桥仓库的血腥味突然漫过来。
苏晓樯捂着流血的手腕,脸色白得像陈雯雯的棉布裙。
他慌得抓过自己的手,咬断指尖时的剧痛还在骨缝里藏着。
那节带着体温的手指喂进她嘴里时,她呛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“原来不是幻觉!合着我是活体血包?”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。
第二天手指就长好了,也没人提过,他还以为是噩梦。
可路鸣泽的话像把钥匙,撬开了藏在角落的真相。
他往竹筏方向瞟了眼。
柳淼淼攥着陈雯雯的白棉布裙,蓝丝带束着的长发轻轻抖。
陈雯雯揽着她的肩,栀子花味顺着风飘过来,指尖悄悄扣在少女腰间。
两人都望着远处的世界树,没察觉这边的暗流。
“你是故意的……”
路明非转回头,声音压得极低,指节猛地攥紧,泛白。
脚尖下意识内收,却强迫自己抬眼盯住那双浅黄金瞳。
“高架桥那次,是你暗示我喂她的,对不对?”
“总算想起来了?”
路鸣泽绕着小船走了半圈,黑礼服下摆扫过船边的浪。
声音依旧很轻,只有路明非能听见。
“毕竟,那可是你心甘情愿喂出去的血肉啊。”
零在旁边动了动。
白金长发扫过船舷,冰蓝色眼眸没什么波澜。
指节却悄悄蜷起,像攥着片化不开的冰。
下一秒,她的手背轻轻碰到了路明非的。
冰凉的触感像块小冰块,奇异地稳住了他的颤抖。
路明非心里愣了下:“这冰山美人怎么这么主动?”
他的后背彻底挺直了。
不是硬撑的那种,是骨头里冒出来的寒意撑着他。
想起奥丁在仓库外的眼神——不是盯着苏晓樯,是盯着她身后的自己。
像盯着块掉在狼群里的肥肉。
“是因为我的血……”
他喃喃出声,声音轻得被风卷走大半。
“奥丁要抹除的不是她,是被我‘改造’过的人?”
“答对了,衰仔。”
路鸣泽弹了弹礼服上的不存在的灰尘,浅黄金瞳里闪着残忍的笑意。
“你的血肉是最好的钥匙。
能把普通人变成混血种,把混血种喂成怪物。”
风又起来了。
卷着世界树的枯叶打在天幕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那片悬着的巨大光幕依旧沉寂,像块蒙着灰的镜子。
路明非突然想起苏晓樯后来的变化。
体育课八百米居然没垫底,当时他还笑说“大小姐开窍了”。
现在想来,那根本是血统觉醒的征兆。
“原来人血不是番茄酱,抹点就能升级,这设定比游戏外挂离谱。”他在心里吐槽。
“那她……”
他的声音抖得厉害,眼底刚露半角的狮子光,被恐惧蒙住了大半。
“她现在在哪儿?奥丁真的把她抹除了?”
路鸣泽没回答。
他歪着头看他,像在欣赏一只顿悟自己闯了祸的兔子。
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。
不远处楚子航的船边,芬格尔特地把小船划得更近。
脑袋凑过去不知道在叨叨什么,村雨的剑鞘在光幕下泛着冷光。
两人都没注意到零的小船上,藏着两个少年的秘密。
路明非望着黑海深处,指尖的木屑被汗水泡软。
原来不是苏晓樯特殊,是他这衰仔的血肉太特殊。
像块扔在狼群里的肥肉,招来了奥丁,还把身边人拖进了火坑。
零的手背又轻轻碰了碰他。
这次带着点刻意的力道,冰蓝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。
像冰面下藏着的暖流。
“有些馈赠早标好了代价。”
路鸣泽的声音飘在风里,依旧很轻。
“跟超市打折商品似的,便宜背后全是坑。”
路明非的脚尖慢慢舒展开。
不是释然,是带着点狠劲的清醒。
他抠着船板的手松了松,眼底的狮子光又露了出来。
比刚才更亮些,像要穿破这无边的黑暗。
“衰仔的命就是这样,”他在心里想,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血债。毕竟有些债,是用手指头喂出去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