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征北行辕总制……先斩后奏的权力……组建三大新营……直捣罗刹……
这些,完全超出了汤和最狂野的想象。他原以为今天面见皇上,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皇上采纳他整顿边镇的建议,让他挂个名头去巡视;最坏的结果,也不过是因为勋贵们的不堪行径受到牵连,被训斥一顿,甚至被闲置不用。
他汤和做梦也想不到,皇上给他的,竟然是这样一个……足以名垂青史、重定乾坤的机遇和权柄!
他从一个可能被同僚连累、自身难保的惶恐老将,一个在太平年月里渐渐感到无用的勋臣,瞬间被推到了为大明朝开拓新边疆、应对新威胁的风口浪尖,成为了帝国向北扩张战略的最高执行者!
内心深处,激动、狂喜、惶恐、震撼、难以置信……无数种情绪像决堤的洪水,猛烈冲击着他那颗早已不再年轻的心。
汤和再也支撑不住,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,如推倒金山玉柱般,重重跪在坚硬的青石板上。
“皇上……臣……臣年老力衰……何德何能……承受如此……重托……”
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情绪激荡而剧烈颤抖,甚至带上了哽咽。他想谢恩,想表忠心,却发现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朱元璋上前一步,伸出那双布满老茧、曾执掌乾坤的大手,亲自将他扶了起来。
“天德,”皇帝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,缓缓说道,声音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只有对最老的兄弟才有的、近乎感慨的意味,“咱给你的,不是官位,不是富贵。”
“咱给你的,是替咱,替咱朱家,替这新建立的大明朝,去北边冰天雪地里,打出一片安稳,打出一股心气,打出一个万国来朝的威严的……机会!”
“咱要你,做咱的‘开冰刃’!”
开冰刃!
汤和的身躯,猛地一震。
刃,主杀伐,破坚冰!是开拓万里冻土的先锋!
这是何等凶险,又是何等荣耀的使命!
一股混杂着豪情与悲壮的热血,从汤和胸膛直冲头顶。昔日并肩冲锋、生死与共的热血岁月,仿佛又一次在血管里奔流。
然而,皇帝的下一句话,却像一阵来自极北的寒风,瞬间吹散了些许热血带来的燥热。
“但这开刃,不能空口白话。”朱元璋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锐利,仿佛能穿透皮肉,直视人心最阴暗的算计。“好刀需要好钢。这锻造宝刀的‘钢’,需要你来帮咱,从一堆锈铁烂铜里,生生炼出来。”
炼出来。
汤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,心中那刚刚被点燃的豪情火焰,仿佛被浇上了一瓢冰水,滋滋作响,升腾起一片带着铁锈腥味的寒意。
他隐约明白了。皇上这天大的恩遇、这如同托付国运般的重任背后,那真正冰冷而坚硬的意图,即将像冰层下的暗流,汹涌浮现。
……
君臣二人从地图前,移步到荷塘边的一座石亭。
早有太监悄无声息地布置好,石桌上两杯清茶,水汽袅袅上升。
刚才那激昂、甚至有些悲壮的气氛,悄然沉淀下来,转为一种更加凝重、近乎摊牌般的沉寂。
朱元璋端起茶杯,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,没有喝。
“开刃的机会,咱给你了。”他开口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,“但锻造这把‘开冰刃’需要的铁料、炭火、工本钱,从哪里来?”
汤和心中一沉,最核心的问题,终究还是来了。
“咱的新军,神机、骠骑、陷阵三大营,初步筹建,精兵至少需要五万人。这还是行辕直属的核心拳头部队,如果要维持漫长的补给线,威慑侧翼的蒙古部落,需要的兵力和钱粮更是巨大。”朱元璋掰着手指计算,声音平稳,却字字重如千钧,“人要吃饱穿暖,马要有豆料有盐,火器弹药消耗起来像流水一样,盔甲兵器要能抵御酷寒。每个月耗费的钱粮,说是金山银海也不为过!”
他抬起眼,目光如锥子,刺向汤和。
“这笔钱,从哪里来?”
他停顿了一下,不需要汤和回答,便自问自答,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。
“从咱的国库里来?天德,你带过兵,打过仗,应该比那些只会拨算盘的文官更清楚。咱的国库,看着还有点底子,可要支撑这种规模的远征,还要预备着其他地方可能发生的灾荒、河道工程,那就是杯水车薪,捉襟见肘。”
亭子里一片寂静,只有远处断断续续的蝉鸣,衬得皇帝的话语更加清晰,也更加残酷。
“更何况,”朱元璋将茶杯轻轻放回石桌,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,“咱的国库,难道就真的只是被天灾、被正常的开销耗空的吗?”
汤和的后背,瞬间被冷汗浸透。他明白了,完全明白了。皇上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,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盖世功业作为诱饵,又把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筹集军费难题压在他肩上……
最终的目标,从来就不是,或者说不仅仅是那远在天边的罗刹。
而是那些近在眼前,趴在帝国身体上,吸饱了血、养肥了自己,却正在一点点蛀空这艘大船根基的……
勋贵,蛀虫。
……
“而另一边……”朱元璋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巍峨的宫墙,落在了京城内外那一座座堪比王府、极尽奢华的公侯府邸上,“你们这些开国功臣的家里,良田一望无边,金银堆积如山,怕是比朕的内库还要丰厚几分。应天府周边,乃至江浙那些肥沃的土地,上好的田亩,怕是有三成都有了主,不是姓徐,就是姓常,再不然就是你们在座的某一位。朕说的,有半句假话吗?”
汤和的脸色,瞬间惨白如纸,不见一丝血色。
图穷匕见了。
皇上真正的、冰冷而坚硬的目的,终于如同隐藏在冰层下的利刃,露出了它森冷的锋芒。
他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,那些老兄弟、功臣后代们有恃无恐的嘴脸,想到了他们一边挥霍无度、一边在酒桌上抱怨朝廷赏赐不够的丑态。他喉咙发干,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无法辩解。
因为皇上说的,字字戳心,却句句是实!
看着汤和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的模样,朱元璋知道,火候到了。
他放下茶杯,身体微微前倾,那股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、混合着帝王威严的恐怖压迫感,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