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“天德,你知不知道,咱打下这江山,创立这大明,像什么?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能穿透历史的力道,“像咱老家的汉子,赤手空拳,在荒山野岭里,硬生生开出一片能传给子孙的基业!一砖一瓦,一犁一锄,都是血汗,都是人命填出来的!”
“而你们,咱的这些老兄弟,本该是这基业里顶粗的房梁,最硬的柱石,帮着咱一起把这基业守好,传下去,越传越大,越传越结实。”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厉,像北风卷着冰碴子,“可你们现在在干什么?”
“你们变成了一群围着这基业打转的豺狗!不,比豺狗还不如!豺狗还知道去外面捕食,你们却只顾着趴在这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家业上,拼命地撕咬,拼命地往自己窝里扒拉!”
豺狗!扒拉!
这两个词,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汤和的心上,让他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!
“你们侵占田地,强买强卖,像豺狗抢肉吃,不管别人死活!你们纵容子弟,横行乡里,欺男霸女,像豺狗崽子败坏门风,惹得天怒人怨!你们攀比斗富,一顿酒席吃掉老百姓十年口粮,像豺狗啃光了骨头还要舔血!你们眼里,除了自家的金山银山,除了那点田契地契,还有咱这个皇上,还有咱大明的万里江山吗?”
朱元璋的声音,猛地拔高,像惊雷在汤和耳边炸响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、开国皇帝的绝对意志。
“天德!你给咱想清楚!这大明江山,要是被你们这群蛀虫,不,被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豺狗给掏空了,弄垮了,外有强敌,内有流民,战火再起!到时候,你们抱着那些抢来的金山银山,守着那些霸占的万顷良田,有个屁用!还不是要跟着这艘破船,一起沉到江底喂鱼!”
“汤和!今天,咱再问你最后一遍!”
“你是想跟着咱,拿起刀,把这群围着家业转的豺狗赶走、宰了,把咱老朱家的基业清理干净,让它越来越兴旺?”
“还是想护着这群豺狗,最后跟着它们,连同这片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,一起被后来人撕得粉碎,骨头渣子都剩不下?!”
汤和的身体,像秋风里的树叶一样,剧烈地颤抖起来,无法抑制。
他脸色灰败,大颗大颗的冷汗,从花白的鬓角滚落,打湿了崭新的国公朝服衣领。
他想起了当年,和皇上一起在濠州城头挨饿受冻,想起了鄱阳湖上的血火厮杀,想起了北伐路上同喝一瓢水、同盖一条破毯子的岁月。
他又想起了如今,那些老兄弟们如何倚老卖老,他们的子侄如何无法无天,如何把百姓当草芥,如何把国法当儿戏。
一股混杂着无尽羞耻、深入骨髓的恐惧,还有某种幻灭般的悲凉,死死抓住了这位开国名将的心脏。
他知道,皇上说得对,字字滴血,但说对了。
再不清理,这江山,真的就要从根子上烂掉了。
看到汤和这幅模样,朱元璋知道,敲打已经足够了,该给点甜头,不,是给一条看着能走、其实别无选择的“活路”了。
“咱,念旧情,给你们脸面,你们就得接住。”
“咱,指一条明路,你们就必须走。”
“咱只给三天!让应天府所有有爵位的,不管是国公、侯爷、还是伯爷,把你们家那些来路不正的田地——多占的军屯、强买的民田、别人投献挂靠的,还有那些盐引、矿脉、不该得的商铺利钱,统统给咱吐出来!这些,就是征北行辕、征讨罗刹的第一笔军费!”
“三天后,要是还有哪个给脸不要脸,觉得咱的刀砍不动他脖子上的老茧……”朱元璋顿了顿,目光似乎随意地瞥向了北方,那是燕王府邸的方向,语气平淡得让人毛骨悚然,“咱就让老四,带着他的北地边军回来,跟他们的家丁护卫,好好‘比划比划’。”
燕王,朱棣!
这个名字,比任何锦衣卫指挥使都更吓人。那是个真正在战场上杀人如麻、手握重兵的亲王,是皇上的亲儿子!让他“回来比划”?那哪是比划,分明是剿灭!
午门外还没散尽的血腥味,好像一下子又弥漫在了汤和的鼻尖。他可以想象,如果真让燕王奉旨回京“清理”,那些平日里骄横跋扈的勋贵府邸,会是一幅怎样的人间地狱景象。
这已经不是最后通牒,这是灭顶之灾前的最后钟声!
就在汤和心如死灰,以为整个淮西勋贵集团在劫难逃,甚至可能连累自己时,朱元璋的话头,却忽然发生了奇特的转折。
“当然,咱也不是那种只要马儿跑,不给马吃草的主子。”
皇帝的语气,奇怪地缓和了下来,刚才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像潮水一样退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哄劝的、带着宏大眼光的平静。他像一个猎人,在布下致命陷阱后,开始不慌不忙地展示陷阱旁边那棵散发着奇异果香的植物。
他对侍立在旁边的太监总管,使了个眼色。
太监总管心领神会,弯腰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里,取出一份厚厚的卷宗。那卷宗用明黄锦缎包着,上面清清楚楚盖着“绝密”、“御览”的朱红大印。
太监总管小心翼翼,双手把卷宗送到汤和面前。
“天德,打开,仔细看看。”朱元璋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、好像是在展示稀世珍宝般的意味,“看看咱,为你们这些老兄弟,也为咱大明的万代基业,准备的……真正能吃到肚里、撑破肠子的肥肉!”
汤和颤抖着,伸出那双布满老茧、此刻却冰凉的手,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、仿佛承载着无数命运的卷宗。
他有一种近乎晕眩的预感,这卷宗里的东西,将彻底打碎他几十年来对于财富、功业、甚至战争的所有认识。
他慢慢展开锦缎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几个铁画银钩、力透纸背、充满杀伐之气的大字——《皇明大征伐及镇抚方略(北疆先行卷)》。
大征伐?镇抚?这似乎不仅仅是打罗刹?
他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,强迫自己镇定,继续往下看。
这绝不是普通的作战计划或账本,而是一份份结构严密、细节惊人、充满掠夺逻辑的……系统性征服与奴役计划。
卷宗的第一部分,标题就让他头皮发麻——“漠北、林中百姓及西伯利亚土人征发与奴工使用条陈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