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琴房的穹顶玻璃滤过午后阳光,在乌木钢琴上洇出一片流动的金。
柳淼淼的手指先动了。
不是按向琴键,是攥紧了琴盖边缘。指节泛着浅白,刚弹完琴的薄汗渗出来,在冰凉的木头上晕成几枚奶糖似的印子——那是她紧张时的小秘密,像琴谱里夹着的糖纸,只在没人注意时露出来。
她抬眼。
纤长的睫毛还在颤,像被风吹得发抖的白蝶停在眼睑上。眼尾悄悄泛红,褪尽了往日见生人时的闪躲,黑亮的眸子直直撞进路明非眼底。
把他瞳孔里盛着的那些光斑,全撞得碎成星子。
“你刚才……抱得很稳。”
她的声音比《月光》的尾音还轻,却像系了银线的铃,精准地挂在路明非耳鼓上晃。说着就往前挪了半步,柔软的发梢扫过他露在袖口外的手腕。
一阵细密的痒。
像有小绒毛在皮肤上游走,又像琴键弹错时的轻微震颤。“比上周教你弹那一段时稳多了,”她弯着嘴角,“那时候你连C键和D键都能搞混,跟把黑巧克力当成煤球啃似的。”
路明非的喉结重重滚了一圈,跟吞了颗烫红薯似的。干燥的舌尖下意识舔了舔下唇,满脑子都是“教导主任还在门口盯梢”的废话,还没组织好语言,柳淼淼的指尖已经碰了碰他的脸颊。
像弹错音时飞快收回的试探,又轻又软。指腹的温度混着奶香,比琴房里的阳光暖三倍。
“你的耳尖还在发烫。”她笑起来,梨涡陷在脸颊上,眼底的狡黠像藏在五线谱缝里的小音符,“和我一样,不信你看。”
她把自己的左耳凑过来,红得像刚从糖罐里捞出来的樱桃。
路明非僵得像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雕,连呼吸都忘了调成平顺的节奏。
他能看见她眼下淡金色的绒毛被阳光描出细边,能闻到她发间混着旧琴木的奶香——比婶婶藏在橱柜最上层的牛奶软糖还要甜,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拂在他下颌,温温的,像春日刚化的雪水漫过脚背。
心尖就这么被那阵温软撞了一下,颤得像被拨乱的琴弦。
柳淼淼忽然踮起脚。
白色的裙摆扫过他的脚踝,像踩在低音区琴键上弹出的轻颤泛音。下一秒,唇瓣轻轻相触。
路明非觉得自己碰倒了琴盖上盛着的月光,软得像刚出炉的奶霜,又轻得让人不敢用力。
大脑瞬间被清空成空白的五线谱。那些准备好的吐槽、怂巴巴的退缩念头,全被这阵温软撞得烟消云散。只剩心脏在胸腔里疯跳,比柳淼淼练过的最快的十六分音符还急促,震得他耳膜都嗡嗡作响。
原来有些瞬间,比言灵爆发时还要让人失控。
她没敢久留,像被琴键的余电触到似的退开半寸。耳尖红得能媲美琴房墙角那盆红玫瑰,却偏要倔强地抬着下巴,眼神亮得像淬了星光。
“喜欢是藏不住的。”
她的声音裹着点颤音,却像C大调一样清晰透亮。“就像琴键按下总会出声,就像左手伴奏总绕着右手的主旋律,就像夏天的蝉鸣藏不住热度。”
她攥了攥裙摆,指尖泛出白痕。
“就像我看见你——心跳就会乱成没调的音阶,连指尖都跟着发软。”
世界上最没道理的事,就是喜欢。它不像数学公式有标准答案,不像琴谱有固定指法,它来的时候,连呼吸都要为它让路。
路明非猛地回神,像从混沌的梦境里惊醒。抬手就扣住了她的手腕——指节还带着刚才情急之下掐言灵的僵硬,力道却刚好,既不会捏疼她,又能稳稳留住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。
他向来不是会花言巧语的人,憋了半天喉结动了又动,只挤出一句傻气的话:
“那……我比你早一点。”
说完自己先红了脸,连脖子都泛起热意。他觉得这话比上周陈雯雯告白时还要让他紧张,比面对死侍时还要孤勇——毕竟死侍能打,可喜欢这件事,他从来没赢过。
这次是柳淼淼主动凑近,带着点少女独有的小莽撞,轻轻贴上他的唇。
没有复杂的动作,只是柔软的触碰,却像用指尖捅破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。那些暧昧的、试探的、藏在琴音里的情愫,全摊开在阳光里。
午后的阳光从穹顶玻璃花窗滑下来,刚好罩住他们相贴的身影。彼此的影子叠在深棕色的琴凳上,像琴谱上紧紧挨着、分不开的符头。
有些相遇,就是为了让两个孤独的音符,变成一段旋律。
分开时,柳淼淼的唇瓣泛着浅粉的润色,像沾了晨露的桃花瓣。她轻轻咬了咬下唇,忽然拉着路明非的手重新坐回琴凳。
没等路明非说出“这样不太好吧”的废话,她已经转身,带着点羞涩的迟疑,又藏着不容拒绝的大胆,轻轻靠了过来。
琴凳本就不算宽敞,两人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极致。连彼此胸腔里的心跳声都交织在一起,像两架钢琴在合奏,节奏乱了,却格外好听。
“这样更方便教你识谱。”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。呼吸的温度烫得他脖子发麻,连耳根都烧了起来。
路明非的身体瞬间绷紧,像拉满了的弓弦。他能清晰感觉到她清瘦却柔软的肩线,能感觉到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体温——轻得像一片云,却又沉甸甸地压在心上,让他心跳都乱了章法。
原来被人依赖的感觉,比打赢一场架还让人踏实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明目张胆耍流氓啊。”路明非的声音都发飘,却没敢动半分。他生怕自己动作幅度大了,把怀里这团温软的小丫头“摔”碎了。
他能闻到她发间的奶香更浓了,混合着自己黑风衣上淡淡的皂角香,变成一种让人安心又心慌的气息。那气息缠在鼻尖,像琴音绕着房梁,挥之不去。
“是你先在教导主任面前抱我的。”柳淼淼抬头瞪他一眼,眼底却全是藏不住的笑意,连睫毛都弯成了月牙。
她抓起他的手按在黑白琴键上,自己的手指轻轻覆在上面。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,像电流窜过琴键。“别分心,继续练。刚才那段和弦还没弹熟呢,再错就要罚你抄琴谱——十遍。”
琴键被按下,温暖的音色漫出来。像有人在说,别怕,有我呢。
琴音重新在空旷的琴房里响起,比刚才独处时更添了几分柔和。
柳淼淼的身体随着弹奏的动作轻轻晃动,发丝时不时扫过他的下颌,带来一阵细密的痒意。路明非能清晰捕捉到她指尖按压琴键的力度变化,能感觉到她偶尔悄悄攥紧他风衣衣角的小动作——那动作小得像偷藏糖果,却清晰得不像话。
原来默契从来不是练出来的,是当两个人靠得足够近时,连心跳都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。
“你看,这样是不是更有默契?”柳淼淼转头看他,小巧的鼻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脸颊,带着点痒意。
阳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她眼睛里,亮得像盛了满眶的星星。“翘课也没关系,我刚才在走廊看见教导主任开车走了,这节课没人会来查岗。”
她的声音像晚风,吹得路明非心里的自卑,都悄悄退了场。
路明非忽然笑了,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,动作自然得像已经做过千百遍。
他的指尖划过她发丝的弧度,心里那点因为“衰仔”身份带来的自卑,在此刻被怀里的温软彻底冲淡。“你这小丫头,平时看着乖得像只兔子,没想到藏得这么深。”他的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怂气,多了点发自内心的纵容。
原来再平凡的人,也能成为别人的光。就像再简单的音符,也能组成动人的旋律。
“只对你这样。”柳淼淼把脸转回去,指尖在琴键上轻快地跳跃,弹出一串欢快的音符——像她此刻雀跃的心情。
“就像这架钢琴,学校里那么多人碰过,只有我弹的时候,它才会发出最合心意的声音。”她顿了顿,指尖落在最高音的琴键上,“你也是。”
最合心意的,从来不是最好的,是刚好懂你的那一个。
路明非没说话,只是悄悄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,把这个清瘦又温暖的身影抱得更稳了些。
琴音漫满整个房间,和窗外传来的蝉鸣交织在一起。阳光在黑白琴键上缓缓流转,留下移动的光斑。他忽然觉得,所谓的孤勇,大概就是哪怕自己在别人眼里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衰仔,也想为怀里的女孩撑起一片安安静静的天地——哪怕这片天地,只是逃一节课的短暂时光。
少年的勇敢从不是对抗世界的锋芒,是接住那束光的温柔。
有些温暖,一旦真真切切地接住了,就再也舍不得放开。
就像此刻指尖下的琴音,一旦顺着心意响起来,就希望它能永远这样,安安稳稳地继续下去。不用被下课铃打断,不用面对那些嘈杂的纷扰,只用让阳光、琴音和心跳,永远停在这个午后。
这大概就是青春最棒的样子——我弹着琴,你在我身边,全世界都刚刚好。
C大调的尾音在穹顶打了个旋,才恋恋不舍地钻进阳光里。
柳淼淼的指尖从白键上抬起时,还沾着琴键的微凉。她腕骨间细巧的银线手链衬得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,那是路明非认得的牌子,随便一节链扣都够他吃半年拉面。转头时鼻尖蹭过琴凳上的定制暖绒,软声开口:“该回教室了,下节是周老师的课。”
路明非伸手想帮她拢拢散开的袖口。
黑风衣的布料扫过她手背的瞬间,像触到刚烧开的牛奶杯壁——他猛地顿住。黄金领衬的金属扣擦过她的衬衫,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像根细针,戳破了琴房里裹着奶香的温软气泡。
脑子里瞬间蹦出昨夜的梦。
也是这样的触碰,他指尖却覆着细密的银鳞,稍一用力就在她腕上烙出淡金纹路。吓得他在梦里直接弹起来,差点撞翻床头那盏印着奥特曼的台灯——那是陈雯雯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。
翘课。
这个词突然从琴谱夹层里跳出来,砸得他太阳穴突突跳,比被楚子航的刀鞘砸中还疼。他低头盯着柳淼淼绞着裙摆的手——那米白色真丝裙看着低调,却是他在奢侈品杂志上见过的高定系列——那双手十分钟前还在琴键上跳得欢快,此刻却把裙边捏出了褶皱。
周慧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。
红框眼镜滑到鼻尖,手里攥着那根塑料戒尺,鞋跟敲得地板“笃笃”响,像在倒计时。她会“啪”地拍在钢琴上,唾沫星子溅在亮堂的琴漆上:“柳淼淼!你也学坏了?”
柳淼淼肯定会往后缩,耳尖红得能滴出血,却要硬着头皮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。
而他呢?
他会把她往身后一护,梗着脖子说“全是我的主意”,活像只炸毛的流浪猫护着自己的奶罐。然后被周慧罚站在走廊最显眼的地方,隔壁班的女生会扒着窗户笑他“衰仔也有英雄梦”。
他甚至想好了罚站的姿势——黑风衣下摆扫过台阶,得有孤勇的架势。就是柳淼淼偷偷从窗户递糖时,千万别被周扒皮逮住。
周扒皮,这外号他只敢在心里喊。此刻嚼着这三个字,比没加糖的黑咖啡还苦。
他不怕挨骂。
哪怕周慧把他的作业本摔在讲台上,纸页翻飞的声音像在给他人间社死伴奏,他都能梗着脖子扛住。
可柳淼淼不行。
她是琴房里的光,是作业本扉页永远的“优秀”,是家里书房摆着斯坦威三角琴、却天天背着普通练习琴来学校的姑娘。他这头藏着鳞片的怪物,连靠近都该掂量掂量,怎么敢让她沾染上半分骂名——毕竟她那样的姑娘,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,连眉头都不用皱一下的。
“我以为旅人将我热情都燃尽”,不知哪首歌的旋律钻进来,挠得他喉结发紧。他下意识攥紧手,指节泛白——藏在衣柜最深处的笔记突然在脑子里发烫,那些扭曲的龙文像暗夜里的獠牙,随时会咬穿他伪装的皮囊。
要是柳淼淼看见那本笔记怎么办?
她会后退三步,眼里的光碎成星星,声音发颤地问“你到底是谁”吗?就像电影里那些发现同伴是异类的桥段,她会哭着跑开,再也不愿和他待在同一间琴房。
人藏着秘密的时候,手比嘴还诚实。路明非感觉自己的掌心在发烫,赶紧悄悄往身后藏了藏——他怕下一秒就冒出黑烟,把眼前这团温软的光给烫着。
“怎么了?”
小手轻轻拽住他的风衣衣角,奶香混着琴木的味道飘过来,像刚烤好的牛奶面包。柳淼淼仰着头看他,眼底的担忧像受惊的小鹿,“脸色差得像被周老师罚抄了一百遍校规。”
路明非突然笑了。
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指尖划过发顶的软绒——动作比刚才自然了些,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决绝。“没什么,”他的声音像大提琴的低音区,“就是在想,怎么跟周扒皮谈判。”
脑子里的对策瞬间刷新。
实在不行就用言灵,让周慧的火气消得像夏天的冰棍。最好她能叹口气说“下不为例”,柳淼淼在旁边瞪圆眼睛看他,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。
龙文的晦涩得压严实了,绝不能让她知道。他这点野心,不过是想护着身边这团光而已。
“其实……是我找你的。”
柳淼淼突然开口,声音轻却清晰。她往他身边又靠了靠,发梢扫过他的领衬,“早上第一节课我就溜出来了,早做好挨骂的准备了——大不了回家被我爸罚禁足一周,正好在家练新到的那把意大利小提琴。”
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,指尖带着点故作坚强的力道,指腹的薄茧蹭过他的掌心——那是常年练琴留下的印记。“楚子航突然广播紧急集合才耽搁了,”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像落满了星星,“现在不用躲了,我想和你一起。”
一起。
这两个字像颗糖,在路明非心里化开,甜得他喉结又滚了滚。原本盘算好的“独自担责”,在她清澈的眼神里碎成了温软的光。
“好。”
他收紧掌心,把那点微凉的温度攥住,“共进退。”
“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”,那首歌的旋律又冒出来。路明非看着柳淼淼被阳光照亮的侧脸,突然觉得哪怕要对上全世界的风雨都没关系。
他怕的从来不是挨骂,是把她的光,蹭上自己这头怪物的灰。
可现在他懂了,有些光不是用来躲的,是要一起扛着往前走的。就像琴键和音符,少了谁,都弹不出完整的旋律。
他拉着柳淼淼往琴房外走,黑风衣的影子和她的白裙子叠在一起,在阳光里拖得很长。
至于周扒皮的戒尺?
先护好身边的光,再想办法。少年人的孤勇,本来就该用在这种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