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柳淼淼家在加州阳光小区最里面的独栋别墅,铁栅栏门雕花繁复,门口两尊石狮子瞪着眼睛,路明非路过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——这狮子的眼神比他们班主任还凶。
陈雯雯熟门熟路地按了门铃,门“咔嗒”一声开了,她推门的动作自然得像回自己家,路明非却僵在门口,脚底板像粘了胶水。
“进来呀,愣着干什么?”陈雯雯回头看他,眼里带着点笑意。
路明非硬着头皮迈进去,玄关的大理石地面能照见他卡其裤上没洗干净的泥点,像给光洁的镜子粘了块口香糖。
吊顶水晶灯挂得老高,灯光洒下来,连空气中飘着的尘埃都看得清清楚楚。左手边摆着个青瓷花瓶,瓶身上画着山水,路明非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五块钱——这花瓶怕不是能买他一整年的糖醋排骨。
“雯雯来啦?快进来坐。”柳母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,路明非跟着陈雯雯走过去,看见柳父柳母坐在真皮沙发上,柳父手里拿着份财经报纸,金丝眼镜跟学校教导主任的有点像,却没那么严肃的褶子;柳母穿着米白色真丝旗袍,手腕上的玉镯子晃一下,都能闪得路明非眼晕。
陈雯雯走过去,笑着喊了声“柳叔叔柳阿姨”,语气熟稔得像是自家亲戚。柳母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,柳父也放下报纸,跟她聊起最近的画展,路明非站在旁边,像个多余的摆件,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——总不能插兜吧?显得太没规矩;也不能背在身后,跟个小学生似的。
“我爸妈跟柳叔叔柳阿姨是生意上的伙伴,”陈雯雯凑到他耳边小声说,温热的气息扫过他耳垂,路明非的耳朵瞬间就红了,“我们两家认识好多年了。”
路明非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他突然发现,自己对陈雯雯和柳淼淼的了解,全是从学校那点破事里抠出来的。陈雯雯喜欢读文学作品,柳淼淼钢琴弹得好,她们都是教室里最耀眼的明珠,作业本永远写得整整齐齐——可除此之外呢?她们住什么样的房子,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,周末会去做什么……他一概不知。
学校像个透明的玻璃罩,罩着他和她们,让他觉得自己跟她们还在同一个世界里。可一旦走出学校,玻璃罩碎了,他才看清自己跟她们之间的鸿沟——比东非大裂谷还宽,他连谷底的影子都够不着。
“学校是我的遮羞布,”路明非在心里自嘲,“一扯掉,我就露怯了,连站在这里都觉得多余。”
柳母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局促,笑着说:“路明非是吧?听说你跟淼淼、雯雯在学校关系挺好的。淼淼在楼上呢,你们上去看看她吧,女孩子家生病,有朋友陪着能开心点。”
路明非刚要跟着陈雯雯起身,柳母又开口了,语气轻描淡写,却像根针戳在他心上:“淼淼这孩子,从小就娇气,以后要走的路也得踏实些,身边的人啊,也得跟她匹配才行,你说对吧?”
路明非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,他不敢抬头看柳母的眼睛,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,嘴里开始不受控制地说烂话:“阿姨您说得对!我明白!我就是来看看柳淼淼,跟她聊聊天,别的啥也没有!我这人特拎得清,知道自己几斤几两,就像超市里的打折菜,跟进口水果不是一个货架的——您放心,我绝对不耽误柳淼淼!”
他说得又快又急,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地上,心里却像被灌了冰水。什么“匹配”,不就是说他跟柳淼淼门不当户不对吗?人家是别墅里的公主,他是出租屋里的loser,连跟人家站在同一个屋檐下,都像是僭越。
“柳阿姨,路明非就是太紧张了。”陈雯雯适时开口,拉了拉路明非的胳膊,“我们还是先上去看淼淼吧,免得她等急了。”
柳母笑着点点头,没再说话,可路明非总觉得那目光还落在他背上,像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走在楼梯间,橡木扶手擦得锃亮,路明非的手攥得紧紧的,指节都泛了白。陈雯雯忽然放慢脚步,跟他并肩走,声音很轻:“别往心里去,柳阿姨就是随口说说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路明非扯了扯嘴角,笑得比哭还难看,“她说得没错,我跟柳淼淼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
“不是只有在学校才能认识一个人。”陈雯雯转过头看他,眼里映着楼梯间的壁灯,暖融融的,“里尔克说过,‘你要爱你的寂寞’,可寂寞不是永远的,有些人的相遇,本来就不在课堂里。”
她顿了顿,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校服口袋,像是无意的:“比如我跟你,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你还穿着小学的蓝白校服,蹲在路边喂一只瘸腿的猫呢。”
路明非愣了一下。初中以前的事?他脑子里跟蒙了层雾似的,啥都记不清。只隐约记得小时候总躲在角落里,没什么朋友,喂猫这种事或许有过,但跟陈雯雯?不可能吧?她在他的模糊印象里,就该是远处发光的人,怎么会注意到他这种总缩在阴影里的小透明?
“你记错了吧?”路明非挠了挠头,“我初中以前的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,跟没发生过似的——你怎么会认识那时候的我?”
陈雯雯没回答,只是笑了笑,加快脚步往三楼走:“到了,淼淼的房间就在前面。”
路明非跟在她身后,心里乱糟糟的。陈雯雯肯定是在安慰他,想让他别那么自卑。他叹了口气,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——连人家的安慰都要怀疑,可除了怀疑,他还能做什么呢?
三楼的走廊铺着地毯,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。陈雯雯敲了敲最里面的门:“淼淼,我们来看你了。”
门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,接着是柳淼淼带着点鼻音的声音:“来、来了!”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柳淼淼站在门后,穿着件白色的小吊带睡裙,露出纤细的肩膀,头发有点乱,脸颊还带着发烧的红晕。她本来笑着看向陈雯雯,可看到路明非的时候,眼睛一下子睁大了,像受惊的小鹿,“砰”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。
路明非和陈雯雯面面相觑。
“女孩子家,总是要矜持点的。”陈雯雯无奈地笑了笑,声音里带着点打趣。
过了大概两分钟,门又开了,柳淼淼换了件长袖的棉质睡裙,头发也梳整齐了,只是呼吸还有点急促,显然是刚才急着收拾了。她侧身让他们进来:“进来吧,房间有点乱。”
路明非跟着走进来,这是他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,心里慌得像揣了只兔子。房间里不是他想象中的粉色,而是浅灰色的墙纸,家具都是简约的白色,窗台摆着几盆多肉,阳光落在上面,显得很干净。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,琴身亮得能照见人影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
“坐吧,随便坐。”柳淼淼招呼他们,指着钢琴旁边的沙发。
路明非却没敢过去,他怕自己一屁股坐下去,把人家的沙发弄脏了。他记得柳淼淼不止一次问过他:“路明非,你想不想学钢琴啊?我可以教你。”那时候他总笑着说“算了吧,我手笨”,其实心里想的是——这钢琴怕是够他打十年工,他连琴键都怕按坏了赔不起。
柳淼淼好像看出了他的局促,转身去倒了两杯果汁,递给他一杯:“这是我妈从国外带回来的,你尝尝?”
路明非接过杯子,手指碰到杯壁的凉意,让他稍微放松了点。
他低头看了看杯子里的橙色液体,心里又开始吐槽:国外带回来的?怕不是比他喝的可乐贵十倍,早知道刚才在楼下就该多喝两口白开水,省得现在喝着都心慌。
路明非捏着高脚玻璃杯的指节泛了白。杯子是水晶的,杯壁上的刻花映着灯光,把橙色液体切成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星星进去。
他只敢凑到唇边小抿一口——甜得太克制,像没放够糖的蜂蜜水,滑过喉咙时连点波澜都没有。
比起这个,他更想念楼下小卖部三块钱一瓶的可乐,拉开拉环时“啵”的一声脆响,气泡在舌尖炸开的劲儿,才像活着该有的痛快。
“昨天老杨讲勾股定理,把‘斜边’念成‘斜片’,前排的林小雨当场喷了钢笔水,作业本上晕开一片蓝,像幅抽象画。”陈雯雯的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的棉花,指尖轻轻拂过窗台的多肉,绒毛在灯光下颤了颤,“淼淼你不在,整间教室的笑声都没了准头。”
柳淼淼坐在床边,真丝睡裙的下摆被她绞出细细的褶皱。脸颊的红晕还没褪干净,像被夕阳染透的云,她垂着眼,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:“就是头有点晕,歇一天就好了。”
说这话时,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路明非的手——那只昨天在仓库里攥着钢管、挡在她身前的手,指节上还留着没消的红印,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放在膝盖上,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。
地下室里铁锈和灰尘的味道、绑匪的嘶吼还有路明非挥着钢管时眼底暴虐的金光,都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电影,藏在她心底最软的地方,话到了嘴边,又被她咽了回去,像把秘密锁进了钢琴盖的缝隙里。
路明非没接话,心里却跟被猫抓似的乱。原来这俩是闺蜜?在学校时只看见她们并肩走在香樟树下,陈雯雯抱着书,柳淼淼拎着琴谱,话不多,却透着旁人插不进的默契。
他跟她们的距离,像隔着两层玻璃——她们活在带金边的画册里,阳光都绕着她们转;他活在漫画书的边角料里,连主角的影子都沾不上。
人家聊的是“老杨的口误”“画展的新展”,他要是插一句“昨天打《星际》被队友坑到青铜”,怕不是像在交响乐里敲塑料盆。
“那个……你们聊,我就当块背景板,不占地儿。”路明非把杯子放在茶几上,杯底与玻璃面碰撞的轻响,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他手在牛仔裤上蹭了蹭,又开始说烂话,“跟俩学霸唠嗑,我这水平跟旁听生闯博士生论坛似的,插不上嘴,真插不上嘴——你们继续,不用管我,我能自己跟自己玩手指头。”
陈雯雯忽然转头,睫毛颤动时像蝴蝶振翅。她指尖轻轻敲着沙发扶手,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,却带着点缠人的劲儿:“路明非最近不一样了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他的校服袖口——那里还沾着点洗不掉的灰渍,是仓库水泥地蹭的,“以前总缩在教室最后排,眼神里总带着点躲躲闪闪的,现在好像……能让人觉得踏实了。”她笑了笑,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,“里尔克说‘勇气是逆境中绽放的光芒’,你身上好像也有这种光了。”
柳淼淼跟着点头,声音软得像棉花糖:“嗯,上次我看见你帮低年级的小朋友捡风筝,站在树下踮着脚的样子,眼神比以前亮多了——好像不管什么事,你都能接住似的。”
路明非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手里的杯子差点滑下去。
合着这俩是把他当观察对象了?当着本人的面聊“路明非的变化”,跟老师在全班面前念他的检讨似的,尴尬得他脚趾能在拖鞋里抠出个三室一厅。
他往后缩了缩,耳朵尖烧得慌,像贴了块暖宝宝——她们说的“踏实”“接住事”,怕不是隐约察觉到仓库的事?可他连自己怎么挥的钢管都记不清了,只记得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别让柳淼淼出事。
“不是我说,”他挠了挠头,头发乱得像鸡窝,“夸人也得避着点当事人吧?跟当众念我体检报告似的——我那哪叫踏实?上次过马路还差点被自行车蹭到;捡风筝纯粹是那小朋友哭太凶,我怕他吵到别人。再说我还是那怂样,上次看见蟑螂,我跑得比谁都快。”
“我们是真心夸你。”柳淼淼抬起头,眼神亮得像星星,脸颊更红了,“又不是背后议论。”
陈雯雯没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那笑容还是温温柔柔的,可目光像藤蔓似的,缠得他有点喘不过气——就像上次她递给他的那本《里尔克诗选》,扉页上写着“献给孤独的人”,字里行间都藏着“这孤独只能属于我”的占有欲。
路明非心里吐槽:文艺女青年的温柔都是带钩子的,一不小心就被勾住了,她们到底看出了什么?
没等他找新的烂话搪塞,二女忽然一起起身。柳淼淼穿的是软底拖鞋,陈雯雯是白色帆布鞋踩在地毯上,没什么声音,却像踩在路明非的心跳上。
他本来就坐在沙发边缘,看着两人越凑越近,陈雯雯身上的栀子花香、柳淼淼身上的牛奶味混在一起,像把他裹进了个温软的茧。
他脑子里闪过“男女授受不亲”的念头——其实是怕自己心跳太快,脸红到脖子根,丢了那点可怜的面子,更怕她们再追问“变化”的原因,把仓库的事捅出来。
“那个……有话好好说,不用凑这么近。”路明非身体往后一靠,后背贴住真皮沙发,凉得他打了个轻颤。手往后一撑,正好压到个软乎乎的东西——像揉了团浸了温水的云朵,软得能掐出水来,触感滑溜溜的,比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舒服百倍。
他好奇地把东西勾出来,粉得像初春刚冒头的桃花瓣,还带着点体温,边角绣着小小的蕾丝,像件藏在衣柜深处的秘密。
刚举到眼前想看清,影子里忽然扑过来一团白——柳淼淼的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,膝盖先抵住沙发边缘,掌心按在他肩膀时还带着点颤,指甲轻轻刮过他的校服布料,声音又急又软,带着点哭腔:“不许看!色狼!”
路明非脑子一片空白。胸口压着的身子软得像棉花,鼻息里全是柳淼淼身上的牛奶味,混着点淡淡的汗香——那是紧张时才有的味道,像仓库里她攥着他衣角时的气息。
还没等他开口,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捂住了他的眼睛,是陈雯雯的声音,贴在他耳边,像羽毛轻轻扫过:“别看,淼淼会不好意思的。”指腹压着眼眶,微凉的温度里带着点不容挣脱的劲儿,像她藏在温柔里的占有欲。
黑暗里,路明非感觉自己的嘴被什么东西捂住了——软乎乎的,带着点淡淡的清香,还有点湿意,像贴了片浸了水的花瓣。
“唔!”他想说话,却发不出声音。
后背是真皮沙发的凉意,身前是柳淼淼温软的重量,手还僵在半空中,那片粉色的东西早被柳淼淼抢了回去。
血液在血管里狂奔,心跳快得能撞碎肋骨,可他不敢动——怕碰到柳淼淼,更怕惹恼陈雯雯,那只捂着眼的手,指节已经开始泛白了。
人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明白,孤独不是形容词,是种实实在在的距离。他能在仓库里挥着钢管挡绑匪特工,却在两个女生面前连动都不敢动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过了好一会儿,柳淼淼才慢慢起身。路明非能听见她慌乱的脚步声,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——像把秘密藏进了衣柜最深处。
刚才开门时太急,她没发现沙发缝里还卡着这件贴身的小物,现在被路明非抓了个正着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连仓库里的紧张都没这么让她无措。
“雯雯,松开他吧。”柳淼淼的声音带着点抖,像被风吹晃的风铃。
陈雯雯慢慢收回手。路明非睁开眼时,眼前有点花,他深吸了几口气,胸口还在起伏,像刚跑完八百米。
刚想开口说“这到底是什么宝贝,藏得比国家机密还严”,就看见陈雯雯站在旁边,脸上的笑容没了,眼神沉得像暴雨前的湖面,看着平静,底下全是漩涡。
到嘴边的话,又被他咽了回去。
“不是……那到底是什么啊?”路明非咽了口唾沫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,“我都没看清,就被按在这儿了,跟审犯人似的——我要是知道是你的东西,打死我也不碰,真的!”
柳淼淼站在钢琴旁边,背对着他,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。她刚才藏东西时,指尖碰到了布料上的湿痕——是刚才捂路明非嘴时,不小心蹭上的口水。
那点湿意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脸颊又烧了起来,连耳根都红透了,像被夕阳染透的云,比仓库里看到血迹时还要让她脸红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的声音细若蚊蚋,手指攥着钢琴盖的边缘,指节泛白,“就是……就是件小衣服,不小心掉在沙发上了。”
路明非心里吐槽:小衣服?哪有这么小的衣服?粉得像童话里的东西,怕不是给洋娃娃穿的?
可看陈雯雯那眼神,他还是识趣地闭了嘴——好汉不吃眼前亏,跟两个女生争这个,赢了也没面子,万一再被她们联合起来“审判”,他今天怕是要被钉在这沙发上当标本,还得把仓库的事给绕出来。
他靠在沙发上,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嘴唇,那点湿意还在,像留了个隐秘的印子。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:那到底是什么?
柳淼淼怎么会把这东西落在沙发上?陈雯雯刚才那眼神,跟要把他吃了似的……这别墅里的空气,忽然变得比仓库还压抑。早知道刚才就该借口上厕所溜之大吉,也不至于陷入这种尴尬到能抠出城堡的境地。
原来有些距离,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。
就像他躲不开陈雯雯带钩子的温柔,躲不开柳淼淼藏在羞涩里的、关于仓库的秘密,更躲不开自己心里那点连他都不敢承认的悸动——那悸动里,有对温暖的渴望,也有对“能护住人”的自己的陌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