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路明非觉得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。
指节骨缝里渗着细密的痛意,像是有钢锥在缓慢凿击,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手臂的骨头,发出“咯吱”的哀鸣——那是被碾碎后又强行拼接的钝痛,沉得像驮着整座喜马拉雅山。
意识像被泡胀的海绵,在黑暗里浮浮沉沉。
每一次下沉都撞得太阳穴突突跳,眼前晃着仕兰中学的黑板、苏晓樯骂他“笨蛋”的脸,还有路鸣泽那只总搭在他肩膀上的、带着体温的手。这些碎片混在一起,像被揉烂的电影票,连字迹都模糊不清。
他用尽全力撑开眼皮。
第一缕光刺进来时,最先看清的是扭曲的金属——前挡风玻璃碎成蛛网,框架弯成狰狞的弧度,像被巨兽咬过的骨头,在雨幕里泛着冷光。
然后是脚下的水滩。
鲜血顺着座椅缝隙往下淌,和雨水在脚垫上积成滩,暗红色的水纹里,倒映着扭曲的车顶,像恶魔打翻的调色盘。腥甜的气味裹着雨水的霉味扑过来,呛得他猛地咳嗽,肺叶像被砂纸磨过。
安全带还勒在胸口。
那带子此刻像条被激怒的蟒蛇,越收越紧,路明非的指甲掐进安全带扣,指尖先触到金属的冰凉,再是指腹打滑——汗湿的掌心根本抓不住那小小的锁舌。
“靠……”他咬着牙骂了句,终于在第三次尝试时,听见“咔嗒”一声轻响。
束缚松开的瞬间,他几乎是跌向副驾驶座。
苏晓樯还昏着。
她的头歪在椅背上,脸色白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牛奶,额角的肿包渗着血丝,雨丝飘在她脸颊,混着血丝画出蜿蜒的痕,像雪地里爬过的红蚂蚁。
路明非的心脏像是被浸了冰的铁钳攥住,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疼。
他伸出手,指尖先碰了碰她的发丝——湿冷的头发粘在脸上,他小心翼翼地拂开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块冰。
“小天女……”他没敢大声喊,声音压在喉咙里,发颤。
解苏晓樯的安全带时,他的手更抖了。
车内空间早被撞得变了形,他得侧着身子贴过去,几乎能听见苏晓樯微弱的呼吸声——像风中摇曳的烛火,每一次起伏都让他提心吊胆。
脸颊突然碰到她的头发,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,路明非的耳朵“嗡”地一下烧起来,连脖子都红了。
但这羞涩连一秒都没留住。
苏晓樯的肩膀动了动,他立刻屏住呼吸,手指更快地摸索安全带扣,生怕动作慢一点,这微弱的生机就会溜走。
终于把人拖出车外时,雨更大了。
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,疼得像小石子,混着额角的血往下流,在下巴尖汇成水珠,滴进衣领里,激得他打了个寒颤。
路明非刚站稳,就看见圈在车外的黑影。
不是一个,是一圈——个个都有两米多高,轮廓在雨里晃着,像没对焦的老照片,却透着能冻穿骨头的寒意。
那气息是冷的,却裹着灼人的威压,像打开了地狱的炉门,路明非的腿瞬间软了,连牙根都在打颤。
它们没扑上来。
就那么站着,像一群耐心的猎手,在等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气。
路明非深吸一口气,雨水灌进喉咙,呛得他直咳嗽。
脑子里突然蹦出楚子航拔刀时的侧脸——那家伙永远皱着眉,刀光划开空气时比闪电还快;还有恺撒甩动风衣的弧度,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晃眼,连笑都带着睥睨的劲儿。
“至少不能在小天女面前怂……”他对自己说,声音小得只有雨能听见。
他一瘸一拐地转身,想去找李叔。
苏家的老司机,总在他去苏家送文件时,偷偷塞给他一颗水果糖,说“路明非啊,读书别太累”的李叔。
可走到驾驶座旁,他的脚像被钉住了。
李叔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,脑袋靠在方向盘上,指节还攥着半截断裂的安全带。
他的眼睛没闭上,瞳孔里缩着一团化不开的黑——那是死前最后看见的恐惧,像冻住的墨汁,再也散不开了。
胃里突然翻江倒海,路明非捂住嘴,指缝里漏出干呕的声音。
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,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,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——是眼泪吗?他不知道,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像被掏走了一块。
“都怪我……”他蹲下来,双手插进湿透的头发里,“要是我没来,你们都好好的……”
回到苏晓樯身边时,他的手还在抖,但动作却稳了。
按压胸部时,指尖能感觉到她肋骨的形状,每一次往下按,都像在跟死神拔河。
人工呼吸时,他闭着眼,鼻尖碰到她微凉的额头——突然想起那个梦,也是这样的场景,苏晓樯和柳淼淼躺在他面前,他也是这样按压、呼吸,像个笨拙的救世主。
“原来不是梦啊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“路鸣泽说有人坐不住了,可我就是个吊车尾的……凭什么?”
就在这时,苏晓樯的手指动了。
先是指尖轻轻颤了下,然后眼皮慢慢掀开,眼神里满是迷茫,像刚从一场长梦里醒过来。
“我……这是在哪?”她的声音很轻,还带着颤音,每说一个字都要皱下眉。
路明非的眼眶瞬间热了,他赶紧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手套传过去:“小天女!你醒了!太好了!你吓死我了!”
“浑身……好痛……”苏晓樯想坐起来,刚动了下就疼得倒抽冷气,“到底……发生什么了?”
“别乱动!”路明非赶紧按住她,声音沉了下来,“我们出了车祸,李叔他……已经走了。”
苏晓樯的眼睛猛地睁大了。
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,她的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,只能顺着路明非的目光看向那些黑影。
下一秒,她的身体就绷紧了,手指掐进路明非的胳膊,指甲盖带着凉意,却抓得极紧——那是绝境里唯一的锚。
“那些……是什么东西?”她的声音抖得厉害,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不知道,”路明非皱着眉,目光死死盯着黑影,“车祸后就围着我们,没动手。”
空气中的压迫感越来越重。
路明非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“咚咚”的,像敲鼓,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他:不能在这待着。
他咬了咬牙,扶着苏晓樯的胳膊,慢慢把她拉起来:“我们得走,这些东西不对劲,再待下去要出事。”
苏晓樯点点头,靠在他身上,每走一步都要哼一声,却没说一句“我走不动了”——她从来都是这样,骄傲得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,哪怕现在浑身是伤。
两人刚走出两步,黑影就动了。
不是走,是涌——像被捅破的蚁穴里奔逃的工蚁,眨眼就把两人圈在核心。
雨鞭抽在地上,溅起半尺高的水花。
路明非这才看清它们的样子:没有皮肤,裸露的肌肉是青黑色的,像泡胀的尸体,关节扭曲得不像人类,每动一下都能听见骨头摩擦的“嘎吱”声。
然后是眼睛。
黄金瞳亮起来的时候,路明非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——那不是简单的光,是瞳仁里转动的古奥纹路,像刻在骨头上的咒语,每一次闪烁都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。
那是地狱里烧了千年的火,能把人的魂都烤化。
苏晓樯的身体更抖了,她往路明非身后缩了缩,声音里满是恐惧:“它们的眼睛……好吓人……”
路明非也怕,腿肚子一直在转筋,可他看着苏晓樯发抖的肩膀,突然就生出一股勇气——像藏在心底的狮子,终于肯抬起头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往前走了一步,挡在苏晓樯面前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喂,各位大哥,行个方便呗?我们就是普通学生,没招惹你们,放我们走行不行?”
话刚出口就想抽自己——都这时候了,还学古惑仔谈判?怕不是要被这些怪物当成下酒菜。
可意外发生了。
最前面的那个黑影,居然往后退了一步。
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,它们缓缓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,两侧的黑影像沉默的石像,黄金瞳里的光却没减弱,依旧透着冰冷的杀意。
苏晓樯愣住了,她拽了拽路明非的袖子,声音还是虚的:“路明非,你认识这些怪物?别是偷偷加入什么邪教了吧?”
“我哪认识啊!”路明非也懵了,猛摇头,“要是认识,我早让它们送咱们回家喝热可可了,还用在这淋雨?”
两人相互扶着,沿着高速路的边缘走。
脚下的路面很滑,路明非好几次差点摔倒,都被苏晓樯拽住了——她的力气不大,却抓得很稳,像在跟他互相支撑。
黑影跟在他们身后,不远不近,脚步声很轻,却像踩在路明非的心尖上。
他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,连头发都竖起来了。
终于,他忍不住了,猛地转过身,对着黑影大喊:“别跟着我们了!大家各走各的路行不行?你们再跟着,我……我就报警了!”
回应他的只有雨声。
黑影还在跟着,步伐整齐得像军队,黄金瞳在雨里闪着光,像远处的鬼火。
路明非无奈地叹了口气,耷拉着肩膀,对苏晓樯吐槽:“你看,我就说我没这面子吧……早知道刚才就不装英雄了,现在好了,成跟屁虫了。”
苏晓樯靠在他身上,没怼他,只是小声说:“没事,有你在呢。”
路明非的耳朵又烧起来了,这次却没躲开,只是把苏晓樯扶得更稳了些。
雨还在下,黑影还在跟着,但他好像没那么怕了——至少,他不是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