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排骨在臼齿间碾出焦糖脆响时,路明非的脑内正在上演 IMAX级灾难片。
三天前他还对着操场那棵老梧桐发呆,幻想陈雯雯递来的课堂笔记里夹着烫金情书,幻想毕业舞会她踩着这袭白裙踩他的皮鞋,连孩子叫路明达还是陈小明都在晚自习争了三个回合。
舌尖的糖醋味突然泛苦,像吞了口掺铁锈的柠檬水——妈的这剧本不对啊,说好的纯爱剧场怎么跳成悬疑片了?
“慢点吃。”陈雯雯抽了张樱花图案的纸巾,指尖悬在他嘴角三毫米处,瓷白的指甲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,“酱汁沾成小胡子了。”
路明非猛地后仰,后脑勺磕在栏杆上发出“咚”的闷响。
疼劲窜上来的瞬间,他听见自己的心声在疯狂刷屏:看见没看见没?这距离!这眼神!
换上周的自己能当场表演原地飞升,现在只想原地去世!
她是不是装了虹膜扫描仪?连我下巴上三平方毫米的酱汁都看得清?
“还有十分钟上课。”陈雯雯收回手,纸巾被她叠成工整的小方块,棱角比数学老师的三角尺还标准,“赶着去给食堂阿姨上坟吗?”
她笑起来眼尾会泛起浅粉,像浸了晨露的八重樱。路明非盯着那抹粉色,突然想起生物课本里的捕蝇草——外表越娇嫩,合拢时的咬合力越惊人。
“不是……”他含糊地嚼着排骨,“就是觉得……今天的排骨特别入味!跟吃速效救心丸似的,起效快!”
话音落地就想给自己一耳光。什么烂比喻?跟卡塞尔学院的面试邀请一样离谱,像是用马克笔写在厕纸上的录取通知书。
陈雯雯的目光落在他校服领口,那里确实松垮得不成样子,上周被洗衣机绞成了抽象派艺术品。
“周末我帮你改改吧。”她轻描淡写地说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保温桶边缘的樱花纹,“我妈教过苏绣技法,比校门口老王的针线活得细三倍。”
路明非的心跳漏了半拍。细三倍?她是想趁机测量我颈围吗?还是打算在衬里缝个 GPS定位器?这念头刚冒头就被他按下去——路明非你个神经病!人家好心帮你改衣服,你脑子里在演《谍中谍 7》?
“不用不用!”他摆手的幅度像跳机械舞的机器人,“我妈说男人穿松垮点显气度!就跟……就跟米其林轮胎人似的!圆润!有亲和力!”
陈雯雯忽然倾身,鬓角的栀子花香漫过来,浓度刚好够让人想起《牡丹亭》里“花面交相映”的唱词。“苏晓樯是谁?”
排骨渣精准地呛进气管。路明非咳得像台缺油的鼓风机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时,看见陈雯雯递来的玻璃杯,杯沿还留着她口红的淡痕——豆沙色,上周在图书馆他盯着那抹颜色看了整整一节自习课,连《百年孤独》的页码都记错了。
“啊?”他好不容易顺过气,装傻的本事堪比天桥下算命的,“苏晓樯?听着像抗日剧里的女特务啊?是不是穿旗袍拿双枪那种?”
“我听见你打电话了。”陈雯雯的手指在杯壁画着圈,指甲刮过玻璃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,“抱歉,不是故意的。只是刚好走到楼梯口,听见你说‘卡塞尔’。”
她顿了顿,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:“上次在医院,你烧得说胡话时也提过这个名字。我查了班级名册,问了教务处张老师,整个年级都没有叫苏晓樯的女生。”
路明非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。医院?他什么时候在医院提过?难道是发烧到 39度时的胡话?这女人是装了录音笔还是大脑自带云存储功能?
“你那时候就注意到啦?”他干笑两声,试图把话题往八卦上引,“是不是觉得我跟神经病似的?其实我就是……就是那天打游戏输了,编个名字骂队友呢!苏晓樯,输得想上墙,多形象!”
“你不是那样的人。”陈雯雯轻轻摇头,阳光穿过她的发丝,在锁骨处织成细碎的金网,“路明非连打游戏都只会说‘哎呀’,上次组队被坑到掉段,也只敢对着屏幕说‘你这样不太好哦’。”
路明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。
她连这个都知道?那她是不是还数过自己每次路过她座位时偷瞄的次数?知道他把她扔掉的草稿纸压在《读者》杂志里,连咖啡渍的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?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突然发现所有烂话都卡在喉咙里,像被冻住的可乐。
“作为文学社社长,”陈雯雯的语气软下来,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,指尖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鬓角,“我当然要关心社员的精神状态。你最近总走神,上周的笔记抄错了三页,连拜伦的《唐璜》都写成《唐老鸭》了。”
她的指尖微凉,像初春融雪落在额头上。路明非却觉得那处皮肤正在发烫,热度顺着血管爬向太阳穴,把理智烧得滋滋作响。
“那些是诈骗电话!”他突然拔高音量,像在给自己壮胆,“就是说你中了奖要交手续费的那种!我跟他们瞎扯呢!什么卡塞尔学院,听着就像卖二手车的!”
“卡塞尔学院?”陈雯雯重复这四个字时,睫毛颤了颤,像受惊的蝶,“那所学校好像挺有名的,听说他们的帆船队拿过世界冠军。”
路明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:“有名个屁!正经大学谁天天吹自己帆船赛冠军啊?我看就是个贵族子弟度假村!进去学怎么开游艇泡妹子的!”
“可楚子航学长就在那里读书啊。”陈雯雯的声音很轻,却像块陨石砸进路明非的脑子里。
楚子航。这三个字像道闪电劈在天灵盖上。那个永远坐在第一排、永远面无表情、永远考年级第一的楚子航?那个传说中能徒手拧开消防栓的楚子航?
“他……”路明非张了张嘴,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,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。
陈雯雯站起身,白裙在风里轻轻摆动,裙角扫过台阶时,落下几片被风吹来的樱花瓣。她把保温桶盖好,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。
“没关系。”她侧过脸,阳光恰好切割过她的脸颊,明暗交界线像刀刻的一样清晰,“你什么时候想说,就什么时候告诉我。”
她忽然凑近半步,栀子花香浓得发腻,像要把人溺死在春天里。“我一直都是你的社长啊。”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毒药,“永远都是。”
最后那个词像根细小的针,悄无声息地刺进路明非的皮肤,顺着血管钻进心脏。
上课铃突然炸响,尖锐的铃声像把刀划破天台的寂静。陈雯雯转身走向楼梯口,白裙的裙摆扫过台阶,留下淡淡的香痕,像条无形的锁链。
路明非站在原地,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排骨。远处钟塔的指针指向两点零三分,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条被人踩住尾巴的狗。
他突然觉得,这白裙飘飘的文艺委员,比古德里安那个老疯子可怕多了。有些温柔是糖衣炮弹,裹着的内核叫占有,而陈雯雯显然是个中高手。
下午第三节课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,淌过数学老师油腻的袖口,在黑板上的抛物线方程里折出刺目的光。
路明非盯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脸,睫毛上沾着粉笔灰——前排学霸们唰唰翻书的声音像春蚕在啃食他的青春,而陈雯雯的白裙下摆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,像停在课桌边缘的雪蝴蝶。
“路明非!”半截粉笔精准地砸在他额角,带着石膏特有的干涩触感。数学老师把三角尺往讲台上一拍,粉尘在光柱里炸开,“卡塞尔学院的宣讲会下周三就开了!你以为那帮金发教授会录取一个连二次函数都画不明白的家伙?”
后排传来哄笑,有人用课本挡着脸喊:“路哥以后继承家传电脑维修店,专治教授们的笔记本蓝屏!”路明非没抬头,指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洞——妈的,这破纸的质量还不如卡塞尔那封烫金录取通知书的信封。
“男人没学历,就像游戏角色没装备。”老师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,“陈雯雯这种级别的,将来是要进哈佛耶鲁的副本打 BOSS的,你呢?准备在新手村待一辈子?”
路明非的笔尖突然悬在半空。陈雯雯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,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,他仿佛听见某种宣告——那字迹弯弯曲曲,像条白色的蛇,在纸页上盘踞成“我的”两个字。
放学铃像生锈的弹簧突然弹开,陈雯雯的白裙像朵云飘到他桌前。她站在逆光里,发梢泛着金边,声音软得像棉花糖裹着蜂蜜:“晚自习带上次的模拟卷,我给你讲错题。”
路明非的后颈瞬间爬满冷汗。这哪是讲题,分明是天台未尽的审讯续章。他抠着桌角开裂的木纹,木纹像某种神秘的掌纹,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劫难:“卷……卷子好像跟垃圾桶私奔了。”
陈雯雯轻笑起来,眼尾那抹淡粉像落了片樱花:“我知道呀。”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上,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,“去医院看你时,床头柜上堆着的试卷都被水杯洇透了呢。去校外打印吧,用我的备份。”
路明非盯着那截白皙的手指,突然想起生物课解剖青蛙时的手术刀——冰冷、精准,能轻易划开表象看见内里的构造。这家伙连他病床边的水渍都检查过?难道在他发烧昏睡的那夜,她就着输液管的滴答声,把他的人生翻了个底朝天?
打印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,像只被困住的飞蛾。陈雯雯的试卷复印件从机器里吐出来,带着淡淡的油墨香,每张右上角都盖着极小的樱花印章,和她保温桶上的花纹如出一辙。
“社长你这试卷还搞限量编号啊?”路明非数着页数,试图用烂梗打破这粘稠的沉默,“是不是集齐七张能召唤神龙?”
“方便区分呀。”陈雯雯把复印件叠得整整齐齐,指尖在“路明非”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,指甲盖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,“免得和别人弄混了。”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,路明非却觉得那三个字被敲出了牙印。
走出打印店时,晚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。陈雯雯的裙角被吹得掀起一角,露出纤细的脚踝,白棉袜边缘绣着极小的樱花——路明非的心跳突然像被按了快进键。
以前他总祈祷这条路没有尽头,最好能走到地老天荒,可现在看着那飘动的白裙,竟想起《格林童话》里裹着糖霜的毒苹果。
“再走走吧。”陈雯雯忽然转身,白裙旋出个温柔的弧度,走向河边的小路。
路明非愣在原地。这条路他们走了三年,每次他都要编出“忘买练习册”“帮老师拿 U盘”之类的烂借口才能同行。那时候踩着她的影子都觉得幸福,现在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,每一步都踩在棉花糖做的陷阱上。
“社长不是最讨厌浪费时间吗?”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,石子滚进排水沟发出清脆的响声,“晚自习迟到会被老班罚站的,那家伙的口臭能把人熏晕。”
“偶尔也需要松弛感呀。”陈雯雯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轻,像羽毛落在心尖,“你不觉得吗?和喜欢的人一起走,时间会变得很贪心,总想着多待一会儿。”
路明非的脸“腾”地烧起来。这话说得比叶芝的诗还动人,可他脑子里却像开了个菜市场——喜欢的人?是上周在图书馆帮他捡笔的柳淼淼,还是电话里那个炸毛的苏晓樯?或者是梦里那个红发女孩?
妈的,路明非你这个渣男!他在心里给自己两耳光。陈雯雯可是他青春期的白月光,是贴在课桌上三年的女神海报,怎么能跟其他女生相提并论?可那天酒德麻衣的吻还烫在唇上,像个洗不掉的烙印。
“你好像有心事。”陈雯雯突然停下脚步,夕阳在她瞳孔里碎成金箔,“是在想……别的人吗?”
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。
这问题像根淬了冰的针,精准扎进他最心虚的地方。
“哪……哪有!”他开始胡言乱语,舌头像打了死结,“我在想晚上吃什么!食堂的糖醋排骨是不是又放多了酱油,上次那味道简直像打翻了老抽桶,能直接当墨汁写毛笔字……”
陈雯雯静静地听着,直到他词穷才开口,声音里带着笑意:“上次你说喜欢吃甜口的,我让妈妈教我做了樱桃酱。”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胳膊,像蝴蝶停落又飞起,“下次装在樱花罐里带给你?”
路明非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。她连他随口说的话都记着?那他背地里吐槽她裙子太长像修女服,会不会被记进小本本,将来算总账?
河堤上的长椅还带着白日的温度,陈雯雯坐下时,小心翼翼地把白裙铺展开,像朵盛开的铃兰。然后她弯下腰,手指勾住小白鞋的鞋带,蝴蝶结解开的瞬间,露出穿着白色棉袜的脚——袜口绣着的樱花在夕阳下若隐若现。
她褪下棉袜,露出如玉的足踝,轻轻探进河边的浅滩。
路明非的目光像被烙铁烫过似的弹开,又忍不住偷偷瞟过去。晚夏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,漫过她纤细的脚背,几尾小鱼好奇地凑过来,又被脚趾轻动的涟漪惊走。
这场景太像动漫里的名场面,圣洁得让他不敢呼吸,却又藏着某种让心跳失控的诱惑。
“为什么不敢看?”陈雯雯的声音带着笑意,像投入湖面的石子。
路明非猛地转头,正好撞进她的视线。夕阳把她的侧脸勾勒得像磨砂玻璃,可那双眼睛里却像有漩涡,他看见自己狼狈的影子在她瞳孔里打转,像只被猫爪按住的老鼠。
“我……我怕看到不该看的。”他脱口而出,话音刚落就想咬掉舌头。这是什么烂理由?难道要说“怕被你眼神里的占有欲吓得当场表演原地去世”?
陈雯雯忽然笑了,伸手摘掉他头发上的槐花瓣。她的指尖擦过他的耳廓,带着晚风的凉意:“路明非,你是不是觉得,我对你太好了?”
路明非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。这话说得太直白,像掀开了遮羞布,把他那些龌龊的心思暴露在夕阳下。他张了张嘴,所有的吐槽都卡在喉咙里,最后只挤出一句:“没……没有,社长人美心善,简直是圣母玛利亚转世……”
“圣母可不会记得你每本课本的出版日期。”陈雯雯的手指滑到他的手腕上,轻轻握住,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,“也不会知道你偷偷藏着我扔掉的草稿纸。”
路明非浑身一僵。她果然知道!那些被他压在《读者》杂志里的废纸,连他自己都快忘了,她却像清点战利品一样记得清清楚楚。
“我……”他试图抽回手,却被她轻轻按住。那力道不大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,像藤蔓慢慢缠上来。
“别躲呀。”陈雯雯的声音低了些,带着种奇异的蛊惑,“你看,河水都知道绕着岸边走,你为什么总想跑呢?”
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腕,路明非身不由己地蹲下身,鞋跟刚碰到水就缩了一下。陈雯雯笑着把他的帆布鞋脱掉,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时,他打了个激灵,却看见她的脚趾在水里轻轻碰了碰他的,像花瓣落在水面。
晚风吹过河面,带着潮湿的水草气息。路明非看着她低垂的眼睫,忽然发现她的白裙下摆沾了片樱花瓣——和天台栏杆上那片一模一样。
这家伙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布下了多少这样的标记?像森林里的狼在领地边缘撒尿。
“晚自习要迟到了。”他终于找到救命稻草,猛地站起身,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陈雯雯没有拦他,只是慢慢穿上鞋子,动作优雅得像场慢镜头电影。
“走吧。”她站起身,白裙在暮色中轻轻晃动,“不过路明非,”她忽然凑近,在他耳边低语,温热的气息带着栀子花香,“那些错题,今晚一定要全部弄懂哦。”
路明非的后颈汗毛“唰”地竖了起来。这哪是提醒,分明是警告。他看着陈雯雯转身走向学校的背影,白裙在昏黄的路灯下像条蜿蜒的白蛇,突然明白过来——所谓的温柔辅导,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笼。
而他,好像正踮着脚,心甘情愿地走进那道镀金的牢笼。
有些牢笼太华丽,连囚徒都会为它写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