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quge.xin路明非的指尖在书包夹层里顿了三秒。
不是犹豫,是怕指尖的汗沾湿那本病历本——封面的皮革边缘磨出毛边,像被岁月啃过的旧书脊,每一道褶皱里都塞着他不敢说的谎。
他终于勾住封面,往下拽时书包链卡了一下。
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飘着,像根细针,扎得他手腕微沉。
手一抖,病历本差点摔在地上。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托住,掌心贴着冰凉的纸页,才发现自己的指节在发白。
“老师。”他把病历本递过去,声音比纸还薄。
那哪是递东西?分明是把自己的心跳剥出来,摊在班主任面前。
班主任接过时,指尖碰到他的指腹。
路明非像被烫到似的缩手,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——鞋跟处开了道缝,露出里面泛黄的袜子。
他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,像某种倒计时。
班主任的脸色慢慢变了。
起初是疑惑,眉峰挑起来,像在看“1 1=3”的玩笑;后来是凝固,嘴角往下压,直到看见车祸现场描述那页,她的呼吸顿了半拍。
“柳淼淼能作证!”路明非突然开口,语速快得像在背书,“她路过的,是她送我去的医院!”
话一出口,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。
柳淼淼?那个钢琴包比他书包还重的姑娘,平时连跟他说话都会脸红的人?
他在心里疯狂吐槽:“路明非你是不是傻?找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作证,班主任没怀疑你才怪——就像说‘太阳会从西边升起’,还非要拉只兔子当证人。”
班主任果然皱起眉,“川”字纹深得能夹死蚊子。
“你和柳淼淼?”她的目光扫过路明非的校服,像在找破绽,“她昨天有钢琴比赛。”
“陈雯雯也去了!”路明非赶紧补刀,声音都在发飘,“她昨天请假去医院看我!”
心里却在哀嚎:“完了完了,陈雯雯可是社长,平时连我递的社团申请表都要隔三张纸接,现在说她去看我,班主任怕不是要以为我中了彩票还顺便拯救了世界。”
班主任的眼神更怪了。
上上下下打量他,像在看一只突然学会说人话的蟑螂。
“陈雯雯昨天请的病假。”她顿了顿,指尖在病历本上敲了敲,“或许是碰巧吧。”
路明非不敢接话。
他知道班主任在给自己台阶下——柳淼淼顺路送他,陈雯雯碰巧遇见,多完美的借口,像数学题里“假设所有条件都成立”的前提。
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些“碰巧”,全是他编的。
“先回去考试。”班主任终于摆手,“这事以后再说。”
路明非攥着试卷转身时,感觉太阳穴在跳。
不是题目难,是心飘得太远——像被风吹走的氢气球,牵着线的手还在他手里,可气球已经快碰到云层了。
考场里很静。
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像某种温柔的倒计时。
路明非把试卷摊开,目光落在第一题上。
然后,大脑就空了。
空得像被抽走了所有星星的夜空。
下一秒,苏晓樯的脸就填了进来。
那个名字像被流星带偏了轨道的行星——明明曾和他共享过同一片放学路上的晚霞,现在却连坐标都找不到了。
她是不是正坐在客厅里,和爸妈一起吃西瓜?
电视里放着她喜欢的动画片,空调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。
可转念一想,又怕得心慌——会不会有黑西装的人闯进她家,把她塞进黑色的车里?
会不会她现在正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,手腕被皮带绑着,眼泪都冻成冰珠?
这些念头像潮水,一波波漫过他的喉咙。
他想起小时候弄丢的那只流浪猫,也是这样——前一天还在楼下蹭他的裤腿,后一天就再也没出现过。
大人说“它去了更好的地方”,可路明非知道,所谓“更好的地方”,不过是找不到的借口。
“原来担心一个人,比被人担心还难受。”他在心里嘀咕,“就像你拿着一把钥匙,却不知道要开哪扇门,甚至不知道门后面有没有人。”
不能再想了。
他猛地抬手,给了自己一个耳光。
耳光声脆得像冰裂。
寂静的考场里,这声音像颗石子砸进冻住的湖面。
周围同学的笔尖顿了顿,头齐刷刷转过来。
路明非能感觉到那些目光,像小虫子似的爬在他脸上。
他咬着牙,疼意从脸颊传进大脑——至少这疼是真的,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心要真实。
“数学题和人生的区别是,数学题至少有标准答案,人生连题都看不懂。”他盯着试卷,心里吐槽。
其他学科就算是坑,好歹能看见坑底的土;可数学,是连坑都看不见的深渊——他甚至觉得,穿越星际去碰小行星,都比解开一道解析几何容易。
公式在眼前飘,像没头的苍蝇。
他伸手去抓,却只碰到空气。
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圈,又涂掉,纸页被戳出个小窟窿。
简单题做完时,他感觉自己像在沙漠里喝光了最后一口水,剩下的大题,全是望不到边的沙。
百无聊赖时,他趴在桌上。
目光像被磁石吸住,飘向前排的陈雯雯。
陈雯雯坐得很直。
白裙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,给她镀了层淡金色的光晕——像博物馆里的白玉雕像,连落在发梢的粉笔灰都显得温柔。
路明非盯着她的发尾,心里突然静下来。
那些关于苏晓樯的恐惧,关于数学题的烦躁,全被这道白色的影子吸走了。
原来人真的会在某一刻,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人。
就像两颗行星,在浩瀚的宇宙里,突然找到了彼此的引力。
“咳咳!”
班主任的咳嗽声像道惊雷,炸在考场里。
声波撞在墙壁上,弹回来,扫过每一个同学的耳朵。
可路明非没听见。
他的目光还粘在陈雯雯身上,像被胶水粘住的纸。
心里的小兽在嘟囔:“看一眼怎么了?又不会少块肉——难道好看的人连被看的权利都要垄断?”
就在这时,他的眼睛变了。
黑色的瞳孔里,突然渗进一点金。
像墨池里滴了滴熔金,慢慢晕开,最后凝成长长的竖瞳——像困在人类眼眶里的龙,终于睁开了半只眼。
他看见陈雯雯的白裙。
不是简单的白色,是掺了细闪的面料,每一根丝线都像揉碎的星光。
编织的纹路是斜纹,针脚密得像数学题的步骤,连最隐蔽的衣角都缝得整整齐齐。
更进一步,他看见布料下的轮廓。
不是低俗的窥探,是像解剖图一样清晰。
肩颈处的肌肉有点僵,线条绷得紧——路明非心里想,肯定是天天低头写作业,像只长时间缩着脖子的天鹅。
还有些地方比常人弱些,他皱了皱眉,突然觉得,这样的姑娘就该被好好护着,连重一点的笔都不该让她多拿。
“要是以后能牵着她的手,肯定要走慢一点。”这个念头冒出来时,他的耳朵红了。
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来,像在模拟牵手的温度。
又瞥见她的腰线,藏在宽松的校服里,比想象中好看——他赶紧别开眼,心里默念:“路明非你是猪吗?人家是月亮,你怎么能盯着月亮的影子胡思乱想?”
可这能力真神奇。
他盯着自己的手,心想:“这算什么?黄金瞳?比透视眼还厉害——至少能看见布料的产地,就是看不见数学题的答案。”
要是透视眼,他现在早抄完了。
可他又有点庆幸不是——至少这样,他还能骗自己“我靠的是真本事”,哪怕这本事跟考试半毛钱关系没有。
低头看试卷,还是一脸懵。
纸张的材质是再生纸,产地在南方,甚至能算出机器生产时的温度——可那些数字和符号,依旧像外星文。
“原来有些能力,只能用来欣赏月亮,不能用来填坑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就像你有了望远镜,能看见星星,却还是走不出自己的小院子。”
就在他沮丧的时候,陈雯雯突然回头。
不是完全回头,只是肩膀转了半圈,眼尾扫过他。
她的嘴角弯了一下,很轻,像春风吹过湖面的涟漪。
那笑意里藏着点羞涩,又有点别的——像在说“我知道你在看我”。
路明非的心跳瞬间炸了。
“她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?”
这个想法像颗种子,突然在心里发芽,长得飞快。
他开始幻想:下课后,陈雯雯会不会拿着笔记本过来,问他“刚才在看什么”;放学路上,会不会跟他走同一条路,说“原来我们住得很近”;甚至,会不会在某个黄昏,递给他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“我注意你很久了”。
他越想越傻,嘴角忍不住往上扬。
直到班主任的目光扫过来,他才赶紧低下头,假装在看题。
笔尖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,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——蹦得比数学题的难度还高。